翌日清晨，沈律修坐在屋中等了将近两刻钟才见凝香拎着药膳姗姗来迟。
“今日何故来得这么迟？”沈律修皱着眉表情有些不悦。
凝香偷偷瞅了一眼他的脸色，急忙将膳食摆好，低着头退到一边，恭声答道：“夫人半夜来葵水腹痛难忍，到了二更才睡下故而起得晚了些。”
沈律修莫名地就想起了宋云妙先前因为他给上药时力道重了点，就疼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样子，心中不禁猜测她昨夜是不是也疼哭了，面色微微绷起。
心不在焉地用过早膳，离府路过韶光院时，他脚步一顿抬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对跟在身后回院子的凝香吩咐道：“一会天亮去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是，侯爷。”
……
下了早朝，裴夷笑随他一道离宫，见他状态有些不对，轻轻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低声问道：“你今日是怎的了，为何瞧着总是心不在焉的。”
“无事。”沈律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看了他一眼，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道：“弟妹来月事的时候会不会腹痛？”
裴夷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体寒的妇人来月事十有九痛，婉儿早些年也是如此，如今已经养好了。”
沈律修点点头，迟疑地问道：“是怎么养好的。”
裴夷笑反应过来，皱着眉道：“可是嫂夫人身子不适？”
沈律修轻‘嗯’一声，表情极其不自然。
“你让黄太医去给她瞧瞧，婉儿当初就是他给治好的。”
“多谢。”
沈律修点点头，转身就要去太医院，刚走了两步，一个小太监就快步追了上来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他听罢皱了皱眉，朝太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对裴夷笑说了一句‘有事先走’就快步离开皇宫去了悬剑司，一直忙到午时近三刻才抽出身来用膳。
习惯了吃饭时有一个人在身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如今安静下来他一时竟有些不适，只觉像是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请大夫去看过没？大夫怎么说？”他看了看恭顺站在一旁的凝香，想了想故作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回侯爷，大夫说夫人是因为早年时常受寒挨冻，又吃不饱饭导致体寒阴虚，气血亏损不足，得好好服药调养。”凝香咬着唇回答。
沈律修吃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愕然，紧紧蹙起眉问道：“她不是住在白云观，怎么还会受寒受冻吃不饱饭？”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偶然跟夫人闲聊时听夫人说，虚元子道长常年在外游历极少回京，夫人小时候除了附近村民施舍接济外，就是随着村民进山挖野菜，抓野味，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到了寒冬腊月最是难熬，一来附近村民自己也得捱过严冬，二来大雪封山，山中根本没东西可吃，饿的实在受不了时只能偷吃祖师爷的贡品，冷的不行就躲草垛里取暖，到了年纪大些，附近的村民教她开荒种地，这才能勉强吃得上饱饭……”
难怪她才十六岁手就满手老茧，若不是长年累月的干农活手又怎会那样粗糙。
沈律修默然了一瞬，心里有些动容，突然就能理解宋云妙为什么总是喜欢处处算计了。
世人都说他冷心冷面、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可要不是情势所迫，他又何尝愿意这样。
父亲早逝，祖母年迈，母亲终日不问世事，他要是不通过这种方式逼着自己尽快成长，又如何撑得起门楣。
他还好，至少祖母是真心实意待他，不曾少过吃穿。
可宋云妙幼时丧母，还被家人视作灾星，三岁就被送出家门，十余年没人过问一句。
要不早早地学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为自己谋活路，尸身恐怕早都化作一堆枯骨了。
最为难得的是她虽然满心算计但本性不坏，并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自甘堕落，始终保持正直乐观的心态，你对我好一分我就对你好十分，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来换取别人的真心。
这也是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奴婢也是农户出身，家中还有几块良田，可饶是如此遇到灾年一家人也是常常食不果腹，最终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夫人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身子也因此落下了不少病根……”
凝香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还是在为宋云妙过往的悲惨难过。
一股难言的情绪填满心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牵动了一下，沈律修呼吸都变得浅薄了几分，“她平日里还有哪些不适？”
“倒也没什么明显的不舒服，都是些虚劳之症，受不得累，但凡受了累便精神不振、四肢乏力、疲乏多汗，若是受了气或是思绪多，情绪波动较大就会胸闷气结，头昏脑涨。”凝香说完埋低头偷偷抹了把泪。
沈律修沉默地点点头，味如嚼蜡一般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继续处理公务，直到解决了手头上所有的事，才魂不守舍地进宫请了太医回府。
韶光院里静悄悄的，下人们走动时都特意放缓了步调，就怕惊扰了屋中宋云妙。
“夫人还在睡觉？”沈律修瞧了瞧天色，也压低了几分音量。
“嗯。”凝香朝屋里看了一眼，小声答：“就中午那会强撑着起来给侯爷和老夫人准备了午膳，其余时候一直在屋里休息，就连午饭都没吃，好几次疼得直作呕。”
沈律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快步领着黄太医进屋。
这两日的京城白天已经热起来了。
可宋云妙就像是不知道热一般，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疼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身子不停地哆嗦。
“侯爷。”
她听到动静，努力从被子里探出脑袋，露出了一张煞白的小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看得沈律修心头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