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初成的瞬间,那些心智脆弱的丫鬟小厮等人顿时双目圆瞪。
向无越看见,他们眼底的红色血丝如某种植物的根须,正贪婪地向瞳孔汲取着什么。
不过眨眼,鬼气丛生。
此刻还维持着神志的只有寥寥数人。
城主府内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光是一大群人硬生生消失,只留下他们一小撮在原地便足够惊骇了!
还未被诡异同化的沈行登哆哆嗦嗦问:
“无、无越、这是怎么回事?”
如今诡域已成,沈行登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还没等向无越说什么,向薇却忽然凄厉大叫:“荷衣!我的儿!”
沈荷衣与向无越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同样姿容姣好。
此刻她脸颊泛着少女含羞的粉色,美目低垂着,双手交叠在胸前,恬静温婉恰如她名字那样,出淤泥——
而不染。
是字面意义上的出淤泥而不染。
她自腰间往下不见了女子应有的躯体,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庞大圣洁的舞妃莲,在那些不祥的黑色粘液滋润下愈发娇艳欲滴。
向薇看见女儿这样顿时肝胆俱裂:“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旋即扭头狠狠盯着向无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害了我的荷衣!”
向薇当然记得薛仙长对她口口声声的“我主”,心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个小贱人来头不小。
尤其在看见她的凌然不可逼视的冷漠眼神,仿佛周遭一切包括那样诡异莫测的沈荷衣都只是不足挂齿的蝼蚁!
荷衣……
想起自己的女儿向薇满心苦涩,是为娘误了你啊!
但真正害了你的人——
是向无越那个小贱人!
她立刻调转矛头对准沈行登:“沈行登!你难道看不出来荷衣是被这个小贱人害成这样的吗?”
“你这泼妇——”
沈行登一句斥责没说出口,却发现向无越居然拔腿迈向沈荷衣方向,顿时跟在后面殷切喊:“无越!无越!你要去哪?”
向无越没理他,径直走到那株美人莲前停住。
前世她身处上三州之中灵气最繁盛的神山仙居,莫说诡域,连妖也不多见。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诡域的诞生。
后方沈行登的脸上已经被向薇用指甲抓出许多道血痕,终于一脚将这个蠢妇踹倒在地,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喘气。
其余众人除了龙楚宸便都是府中下人。
看见这对平时尊贵无匹的夫妇旁若无人地打起来,一个个不知道如何说好。
一头雾水的龙楚宸还没反应过来当下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地,先被半人半莲的沈荷衣吓了个半死。
“来人!来人!”
他高声呼喊着侍卫,奈何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没一个赶来护卫。
龙楚宸想要找向无越寻求庇护,却又畏惧着沈荷衣,不敢挪动半步。
只是刚才的呼喊声却仿佛成了一把黄金钥匙,轻轻地扭动起来,一直静好模样的沈荷衣赫然睁开眼。
触及她那没有生机的眼神,向无越微微皱眉。
有句话叫人死为鬼,可这是凡人口中流传的。
凡人身死留残魂,残魂可以用仙家手段温养留存,又或者困于执念,完成执念后消散天地间。
但有极少数的,能够与某种隐秘的规则融合,化为诡域。
随着沈荷衣双手微微打开,原本温顺的黑色粘液触手蠢蠢欲动起来。
被触手捆住挣脱不得的龙楚宸率先惨叫出声:“什么鬼东西!啊!啊!走开走开!”
他疯狂地挥动着,活像个手舞足蹈的疯子。
那些触手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只是水蛭般紧密地缠绕着、吸附着。
几乎所有人都和他面临着相同的窘境,除了——
“崔兰选?”
冷不防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向无越不由讶异:“你怎么来了?”
在他身上,那些触手仿若情人般亲密。
崔兰选微微白了一张脸,抿唇勉强维持着世家子的风姿仪态,眼中虽起微澜,身仍宴坐如如。
“只是路过罢了……不知怎的,意外至此。”
他如是解释道,向无越却觉不对。
前世的情报中易悬城那场诡域内无一人生还,餮足后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崔兰选怎么可能进入过?
必然是被自己连累。
见向无越皱眉,崔兰选出言宽慰:“某无妨的,向姑娘小心行事。”
仿佛那个言语暧昧可以引对方自责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向无越并没自责太久。
她直接跨越丑态频出的众人来到崔兰选身边,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伸出手,而后——
只一瞬!
触手皆颤栗而退!
而后向无越轻轻颔首,如此才对。
君子斯如兰,应栖玉山清流,不惹青泥,更休恶浊。
崔兰选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向无越将他的神情误以为是其他,只说:“区区下三州未成气候的诡域罢了。”
又是区区二字。
此次听来,崔兰选却又有了其他思绪。
他的那句“罢了”是为了刻意引起对方的歉疚,好叫这个莫名惹的另一缕分魂倾心相许的女子对自己另眼相待。
可她也回了“罢了”。
论对诡域的了解,这世上谁能比得过崔兰选?
这沈荷衣资质平庸,暗中催发她成为诡域的那只手,有崔兰选的影子。
让她在绝境之中无处可依,而后惑于生死间极致的感情,“爱上”自己。
了结自己这个睚眦必报之辈的心结后,向无越这个疑似人皇继任者的女人就可以去死了。
却没料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解开了?
崔兰选终于觉得有些棘手。
她的神魂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了?
又或者说,她这样的女子真能柔弱依附于谁,甚至爱上那个人么?
“救我!”
龙楚宸看见方才那一幕顿时大喜过望:“无越!你救了我!往后我一定待你一心一意!”
被打断思绪的崔兰选本就不悦,闻言更觉啼笑皆非。
什么东西,也配和他看上的东西说一心一意这四字?
于是他担忧体贴说着“向姑娘,那位公子仿佛情形不妙”,一边用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轻轻划动着。
不等向无越出声,原本因为向无越神魂震慑而稍显萎靡的触手忽然精神一震般齐齐扭动着!
下一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一处——
沈荷衣睁眼了。
那双眼漆黑一片,仿佛盛满了黑色粘液,被透明的薄膜轻轻兜住。
只是尚未滴落。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周遭空间极速扭曲坍塌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