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讲的是传承，自古至今皆如此。
天赋再高，没有碰到好的老师手把的手教，也很难成为一个好的医生，尤其在外科。在医院里，年轻医生大多称上级医生为老师，因为那是真正教你东西的人。
张扶枫是幸运的，从农村来，毫无背景，碰到和蔼可亲又惜才的曾楚河，让他在成为医生这条路上成长飞快。自己很敬重这位老师，他是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位贵人。
只是最后老师走的早，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老师了，都快忘了老师的声音。
今天之所以科室里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是因为昨夜从急诊去心血管内科的老爷子，后来复查头部CT的时候，发现脑子里有很少量的出血。就在刚刚，方建平院士已经从心内科转到了神经外科。
由于病人的“特殊”，医院让神经外科紧急拿出明确的诊断以及治疗方案，这便有了才7点，大家都已齐聚交班室的状况。
张扶枫是首诊医师，病例讨论他自然是要参加并且进行汇报的。
可见到有人如此傲慢无礼的对待自己的学生，曾楚河有些不乐意了。站起身来，用满是欣慰的语气朝着张扶枫说道：“昨夜…诶！不对是今晨，多亏我们张医生，要不是张医生，方院士就回家了，如果在家里出现这种情况，后果不堪设想。扶枫，你上前面，先介绍下病情。”
张扶枫眼眶湿润，老师！他好想痛快地再叫一声老师。可这种场合张扶枫只能暂时压制情绪，语气微颤的介绍完自己昨夜碰到的情况。曾楚河还以为是他受了委屈，才眼眶含泪情绪异常，全程黑着脸在听。
方安康不解问道：“既然昨夜做了CT，没有看到出血，为何现在又出了血呢？”
这是病例讨论，本就不该出现的方安康，这时还做起了主角，更让曾楚河好不生气。
作为主任医师，曾楚河虽然无行政职务，可在科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曾楚河此时有些生气的说道：“方老板，这涉及到专业知识，你可能不懂，我向你解释一下。第一呢，不是所有外伤导致的出血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看的到，有些时候甚至要到24小时，甚至48小时以后才能在CT上看到，这个我们叫迟发性脑出血，在临床上很常见。这第二呢，方院士第一次做的CT是普通CT，后面我们复查的CT，是薄层扫描的CT，这是我们医院刚引进的进口设备，看的会清楚些。”
方安康似懂非懂问道：“什么是薄层CT，有什么不一样？”
可笑至极，一位医疗器械公司的董事长，居然不知道什么是薄层CT。
曾楚河淡然一笑，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这个让我们年轻医生告诉你吧，扶枫！你来解释一下给方老板听。”
这曾楚河是真喜爱自己这位徒弟，让他给医疗器械公司的老总普及医疗器械，替他挽回了面子。让他在各位科室大佬面前发言，又可以展示自己，毕竟张扶枫才刚入科，在这种科室大佬齐聚的场合，混合脸熟也好。
张扶枫听到老师叫自己，赶忙站起来，此时众人的眼光皆都投向他。
张扶枫尽量解释的通俗易懂些：“这CT扫描是一层一层扫的，好比萝卜切片一样。每切一片，就只能扫到切开的那一面萝卜。如果病变刚好在萝卜片里，那么机器便扫不到。而机器精密度不一样，切的萝卜片厚度就不一样，对于我们来说，萝卜片切的越薄越好，当然对机器的要求也越高。”
方安康眉头紧锁的点了点头，萧士杰第一次见有人将做CT比喻为切萝卜，面露笑意点头道：“张医生解释的很好啊！方院士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出血量小，我们的CT没有扫到，所以在影像资料上遗漏了。”
可仅凭这些就断定，方院士颅脑血管撕裂，简直就违背医学逻辑。
萧济世随后继续问道：“仅凭病人短暂的眩晕，你为何说方院士是因为血管有撕裂而出的血？如果真如你所说有撕裂，那具体是那段血管呢？如果知道是哪段血管有问题，这少量的出血又该如何治疗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张扶枫一下问懵了，如果是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张扶枫可能不知道如何回应，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有双神奇的眼睛吧。
可虽然是年轻的身体，张扶枫的阅历和专业知识的积累，不比这在坐的各位少，毕竟他掌握的是医学上日新月异的新知识。
张扶枫从容回答道：“我在国外的一篇文献中看到过类似的病例报道，与方院士的情况非常像，便大胆猜测了。因为国外的那篇报道是患者死亡后，尸体解剖得出的结论，所以我当时极力的挽留方院士住院，怕出现同样的结果。”
曾楚河点头道：“若无深思远虑，哪来南雅医院如此好的医疗安全。年轻人应该在自己的专业中勤奋好学，也应该大胆猜想，错了也没关系，我们都是在错误中才成长起来的。”
在那个电脑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只有少数家庭条件好的才有私人电脑，而且网速很慢，查找资料很难。像张扶枫这样的孩子，都是去网吧找文献看的，还是那种有“大肚子”的电脑。
张扶枫想好了，如果大家让他把那篇文献找出来大家看看，他就以没有电脑为由拖延，毕竟他真没看过这样的文献。
随后大家进行了激烈的谈论，大多数人还是赞同张扶枫的想法，毕竟做完薄层CT后，确实是看到了出血。这方院士的晕厥，就不能排除是血管痉挛产生的缺血导致的。
而大家现在争论的重点就是，怎样判断破裂的血管严重程度，以及怎样找到破裂的位置。
这间屋内这么多神经外科的大佬，现在只有张扶枫知道血管撕裂的位置，而且有很大一片，如果再次破裂出血，方院士很难救的过来。
方安康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了很久都没有结论，拍了拍桌子有些不耐烦说道：“各位，既然我家老爷子病这么麻烦，那么请大家尽快给个治疗方案。如果大家给不出或者觉得有困难，我可以转院到北京、上海甚至国外。”
萧济世听到这话神情有些紧张，在这次谈论会开之前，郭长风院长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方院士留在南雅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并且一定要治好。
作为全国前三的医院，如果有病人是因为在南雅没法治而转至其他医院的，是郭长风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是方院士这样的人物。这是提升医院自身影响力和进一步巩固知名度的难得机会，绝不能错过。更何况，救了方院士，这医疗器械公司董事长赞助会少吗。
萧济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赶忙说道：“方老板别着急，方院士这病我们绝对能治，只是想拿出一个安全、稳妥、有效的方案。”
张扶枫听“萧神仙”这么说，可以感受到他所承受的压力。哪有医生敢确定百分之百能治的病，这是拿自己的名声与职业生涯在挽留啊。
医生当久了，自然知道那句“我们绝对能治”的份量。交班室里都是高级职称的老医生，无人敢搭话。
张扶枫忽然想到，这个年代，医闹还是很嚣张的。只是后来立了法，行医的环境才慢慢的好了些。
如果有一丝意外，南雅医科大学第一附属神经外科这块招牌恐怕要被砸了。
萧世杰说道：“这属于脑血管疾病了，曾教授这是你最擅长的专业了，张扶枫又是你下面的医生，按照首诊负责制，这病人归你管了，你总结下大家的意见吧。”
张扶枫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给导师惹了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