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一夜之间殷红血迹被反复冲刷,破旧的小屋内,唯有墙上“挡我者死”四个字还残存。
梦里,徐鹤年握着母亲陈氏满是粗茧的双手,母子俩和从前一样坐在烛火前彻夜畅谈,画面一转,母亲翻出半本残破的食谱塞进他手心里,嘱咐他无论如何要保管好。
那天晚上,母亲泪眼婆娑做了一桌子菜,出门之后便再没回来,直到半月后传来她的死讯。
噩梦初醒,徐鹤年搭在身侧的双臂颤抖不已,嘴唇因余毒还未清理干净发出青紫色,脑袋一阵眩晕。
此处是何地?我记得晕倒之前看见一女子……
“你醒了。”趁他回忆时分,沈樱端着一碗药笑咧咧进来,“你终于醒了,昨晚可把我和大夫累死了!”
竟是那院中的女子!
似乎正想说什么,但还没吐出口,徐鹤年便剧烈咳嗽起来,同时捂着阵阵隐疼的肋骨。
“你别乱动。”
沈樱取来一个软枕垫在他的后背,自顾自解释,“你中毒了,而且还断了两根肋骨,大夫已为你上好了药,但余毒未清还需观察几天。”
男人额前杂乱碎发梳理整齐后,露出突出的五官和一双明亮双眸,虽瞧着有些虚弱,但也是好看的。
见少女始终盯着自己,徐鹤年莫名有些不自在,端着药碗往床内侧偏了偏。
这药实在苦,虽两三口便一饮而尽,他还是没忍住蹙起眉。
下一刻,一包用油纸裹着承装地满满的蜜枣,递到他跟前,浓郁香甜之气直窜鼻腔,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站在床边捏着这包蜜枣,沈樱露出一截白瓷般的小臂,袖口处受微风吹拂轻轻晃动,还被男人这幅似小孩喝药的模样逗笑,
徐鹤年转头望她,陡然落入少女灿若星辰的双眸,温暖和煦,一时间竟忘了疼痛。
“快尝尝吧,我小时候喝药特别爱吃蜜枣。”沈樱怕他不方便活动,特意挑了一颗出来喂给他。
“甜吧?”
她眉眼弯弯地问。
而后沈樱下意识舔了一口食指和拇指,没注意床上的男人此刻耳缘绯红。。
像是为了尽快逃离这尴尬境地,徐鹤年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扯开话题。
“你……是周九溪的徒弟?”
这时沈樱才陡然想起来,昨日情急之下搬出师傅名号,本不想给他招惹是非,如今看来怕是不承认也不行了。
“算是……吧。”
说罢,沈樱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沉默片刻,徐鹤年看出她的顾虑,没再多问其他,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应是有要事。”
话音刚落,只见少女倏尔蹲在床沿处,仰起头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有事!”
本想再多八卦两句男人的伤势,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沈樱笑嘻嘻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你是神厨对吧?”
一边说她一遍盯着徐鹤年脸上的胎记。
可还没等对方回答,沈樱忽觉哪里不对劲,偏着脑袋更凑近些,就差直接捧着徐鹤年的头。
呼吸近在咫尺,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音越来越大。
片刻,沈樱唰地站起身背过去,一脸无语。
沈樱啊沈樱,你是不是傻?这男人一看不过二十一二岁,可师傅所说神厨,曾经是他母亲的师父,那年纪至少四十余岁吧,怎么可能是这人呢?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偷看一眼男人脸上胎记。
可是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巧的胎记?
似乎看出少女所求何事,徐鹤年冷静下来,语气略带遗憾,“如果你想找我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
这下沈樱总算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是神厨的儿子,他母亲是神厨的话,那年纪正好能对上,也就是说这胎记可能是遗传的。
可他刚刚说……
一时间双方都再没说话,似乎都在消化某些难以消解的情绪。
虽然这件事很遗憾,这样一来沈樱便无法完成师傅愿望了,可眼下她也不好再刨根问底人家的伤心事。
想了想,她还是又蹲了下来,继续趴在床沿与男人对望,不过不再重复之前的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
“徐鹤年。”
“我叫沈樱。”
少女又恢复那个明艳的笑容,只见她伸出右手展开手掌,“你好啊,徐鹤年。”
莫名地,徐鹤年愣住。
沈樱只当他是古代人不懂握手礼,故而又笑着朝他轻轻抱拳,一副要同人结拜的气势。
“我看你长得面善,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若有事都可以来王府寻我。”
实际沈樱有自己的私心。
既然伤心事不可提及,但作为神厨的儿子说不定继承了神厨的手艺,不如一边与他搞好关系,一边再另想其他办法,以防万一。
朋友。
这两个字徐鹤年已经数年未曾听到有人对他说了,当年他家中殷实之际,他也有许多朋友,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些所谓的朋友一个个便如躲瘟神般,对他避之不及。
眼前的少女明媚大方,似乎完全不担心他是坏人便救他性命,还说要跟他做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徐鹤年仍然维持原有姿势呆呆望着她,却始终不表态。
也是,人家刚醒救莫名其妙喊着要跟人交朋友,说不定把我当坏人了。
有些事还是要循序渐进。
沈樱这么想着,便默默缩回手,尴尬笑了笑。
但她并没有放弃要和他搞好关系,如果成了,这人就是她在北溪的第一个朋友了。
“这样吧,我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先好好休息。”
道别间,大夫跛着脚,手上拎了一大盒状似草药的东西走进来。
“小伙子你醒了。”他朝沈樱作揖,十分恭敬,一边道:“你可要好好感谢沈姑娘,若不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将你送来这医馆,恐怕这会儿神仙也难救你了!”
“沈姑娘和周将军一样,都是大好人啊!”
是啊,昏迷之前似乎只瞧见她一个人,那附近荒无人烟,就算有人经过,看见受伤的是我恐怕也不会出手相助。
徐鹤年垂下眼睫,又抬头望少女侧脸,眨眼之间,这才瞥见她左手背一片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