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的那几位更是如此。
他们与那些人相比, 太渺小, 又太普通。
这个时代兵荒马乱, 但有才华的人却有不少。
“我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那些都是虚名。”张僧繇很平静,只在话音落下后沉默着继续画画。
从月升东方,画到日至中天。
这幅壁画才进度到一半。
张僧繇后退几步,再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几乎贴着山崖边上,兴奋的伸手指着前方:“你看!”
姜烟在这期间一直都不敢打扰张僧繇,只跟着他一点一点的走。
直到张僧繇向前指着,姜烟扭头看去。
两边茂密不曾修剪的草坪中间,是一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壁画。
画中的佛像好似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姜烟感觉自己甚至可以看到佛像脸上的光影变化。
中国画给人最大的印象是什么?
水墨之外,就是大部分的画更注重神,相比西方的画作没那么立体。
但张僧繇的画,远看立体逼真,近看……
姜烟跑着上前,越靠近壁画,越发现那股真实感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传统化作中的风骨。
“太神奇了!”姜烟从来没有想过,在古代就已经有人开始用透视法画画。
张僧繇更是将外来画技的风格与本土结合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生出来,姜烟又忍不住叹息。
如此好的画,却没能流传下来。
如今收藏于日本的唐代《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为梁令瓒所作。
尽管普遍认为这幅画是临摹张僧繇的画作,但画中显现出来的“张家样”风格并不明显,许多张僧繇的画技表现也不突出。
只有部分能够窥得一点张僧繇的风格。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张僧繇留到千年后的一点残影了。
而这一点残影,代表的却是从南北朝到盛唐时期,中国画坛的华丽恢弘风格。
只可惜,那幅《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与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一样,甚至都不在国内。
想要看到它们的模样,还必须漂洋过海,才能窥得一角。
“本朝佛教兴盛,文人谈老庄,百姓拜神佛。皇帝也要靠着神佛才能稳固自己的位置……”张僧繇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什么,继续落笔完成他的壁画。
就在姜烟以为这一面墙都是佛像的时候,张僧繇却开始画起了孔子。
“孔圣人?”姜烟看看佛像,再看看旁边的孔子。
这个搭配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张僧繇却笑着说:“孔圣人不能入佛堂吗?”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那些佛可以受人间香火,孔圣人又为何不能?
佛门,孔圣人就不能进了?
都是圣人,都是佛。都是心中的慰藉。
画壁完成的那一刻,恰好一道光穿过树枝落在墙壁上。
金灿灿的阳光,和投射在墙上的树影。
姜烟和张僧繇都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
“先生,我好像突然一下就平静下来了。”姜烟只这么坐着,感受着山风抚过,面前色彩绚烂的画和佛像人像,让她的内心一下子就沉静下来。
张僧繇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坐着欣赏自己的作品。
围绕他身上的传说有许多,但那些好像都神化了这个鲜少被人知晓的张僧繇。
他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个小小缩影。
代表着那些在乱世中被迫随波逐流,又努力寻找自己生活的群体。
今日谁当皇帝又如何。
他只想画画啊!
这么平静的画画。
画佛像,画神像,画圣人,画花鸟。
画出一个世界。
只属于他的世界。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欣赏。
任由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姜烟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觉得天这么蓝,风这么清爽,好想睡一觉啊……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姜烟都惊呆了。
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幻境里睡着。
她突然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出张僧繇画作的高超之处,但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后世吴道子都自认“师从”张僧繇了。
他的画,有这样的魅力。
“姜姑娘醒了?”谢安坐在两米远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卷书:“没想到,在幻境中竟然还能睡觉。”
姜烟有些尴尬,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看来张僧繇的画,的确很好。”谢安示意姜烟坐下,又往面前的红泥小火炉里放了一块木炭,摸着隔水温热的酒,说:“喝一点,暖暖身。”
姜烟看着周围的景象,没有什么高门大院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像郊外。
隔着墙头向远看,还能看见外面的山峦。
“三叔!”
“三叔我回来了。”
“三叔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
姜烟端着温热的酒杯,就看见三个少年推开院门跑进来。
为首的是个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杆枪,下雪的天气都能跑出鼻尖的汗珠。
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却又大步走着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落在最后的是个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披风,头上还带着兜帽,在雪地里走得小心翼翼。
“给你们温好的水。”谢安笑着给三个孩子倒水。
“多谢三叔。”小姑娘捧着杯子,声音甜甜的。
旁边的小少年把宝贝长枪放好,两口就喝完了热水:“三叔,再给我些。”
谢安也没说话,只看了看桌上的水壶:“自己动手。”
小少年也不在意,笑呵呵的把手在胸前擦了擦,提起水壶自己又倒了几杯。
“今年这雪可真大!”少年谢玄放下杯子,终于感觉到有点冷了。
隆起身上的衣袍,坐在谢玄身边:“三叔,我们上山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位大人,是来请您当官的吗?”
这样的事情谢玄从小看多了,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谢安只又给一旁才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的谢道韫又倒了一杯,轻声说:“我病弱,不适合做官。”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修长的手臂支着额角,望着眼前的三个孩子,手指虚虚的一个一个指过去:“你们三个今日又来打搅我。”
谢朗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笑着解释:“这不是担心您一个人寂寞?”
“寂寞?”谢安发出清朗的笑,靠在院子的榻上拍拍身上落得雪,说:“我如何会寂寞?你们的好三婶又请了几位歌女在家,我可热闹呢!”
谢朗抿着唇憋笑。
谢玄憋不住,哈哈大笑。
只谢道韫端着杯子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三叔、兄长和弟弟。
她方才喝水来着,没听清楚三叔说了什么。
谢朗轻咳几声,稍稍退散了笑意,只道:“婶婶想来也是……也是……”
“婶婶自己要看,我们都知晓的!”谢玄可没谢朗那么多心思,直接说破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