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透着点笑意，像是闲话家常。
就连那“该当何罪”四个字，甚至还不如刚刚张爱英问的时候有气势。
但就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却让乔多福一下子瘫了下去。
是真的直接瘫了，可不像刚刚那表演性的夸张下跪，这瘫倒是无声无息的，就仿佛是突然被人卸了力，整个人的心气儿也没了，整个人一滩烂泥似的，直接软倒下去了。
已经出了院门口的乔有金不经意一回头，恰好就见到这场景。
往前迈的脚步顿了一瞬，她愣在那里。汪顺和招娣也都跟着她的视线往里看。
只有张爱英知道乔多福身上还有别的事，她往前走，出声提醒：“走了。”
等出了县衙的地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张爱英才跟他们简单解释了一句：“乔多福不是因为招娣的事儿被牵连的，他身上还有别的大案子，要下狱等到钦差来决断。”
“什么？”
汪顺和乔有金一开始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他们也是，一上午接收的信息太多了，都还没理顺呢，冷不丁张爱英又告诉他们这么一个爆炸性信息，哪还能坐得住？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都忘了考虑这能不能问，直接道：“他到底还干了些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他这是不要命了啊！”
天使啊、钦差啊，对百姓来说，基本都是戏本子里才有的。那戏本子里，钦差巡查，百姓拦路求公道，钦差为民请命除奸邪，就是极好的，能让人广为传唱的。不过现实中大家都没见过几个钦差，这也正常，不是发生了大事，一般也不会有天使啊钦差什么的莅临地方，所以哪怕没见过，百姓们心中也有认知，能闹到钦差面前的，那能是小事吗？
当然不是小事。
张爱英自己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乔多福这死小子，他胆大到干了什么呢？他竟然跟一帮钱举人的狗腿子搞联名上书，准备等钦差来了就要告苏县令的黑状。后来钱举人被抓，这些人还歃血为盟，按了血手印，准备放火烧死苏县令一家。
说真的，这样的事，平头百姓什么的，就是听了一点边角都得赶紧捂耳朵跑的，那是听都不能听，啥都别知道才是最好的。乔多福就蠢到不仅主动参与，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证据，又是联名上书又是按血手印的，张爱英都怀疑他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说有的人就是这样，只有对自己能欺负的人才精明，对外头的人，就只有蠢到被人卖了帮人数钱的地步了。
张爱英搞不清楚，但反正在何夫人那里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她整个人就是麻的，甚至咬咬牙当场还下跪了——她一个在21世纪人人平等社会活过的人，一辈子跪天跪地跪祖宗，如今却因为乔多福这死小子还得受这种罪，那一刻张爱英心里就恨透了乔多福。当然，她跪也肯定不能是为乔多福求情什么的，纯粹就是怕被牵连，得先自己表个态。他们是真的没那种心思啊！
而强烈的分宗念头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来的。
这时候想到那场景，张爱英心里分宗的念头愈发强烈。
“他干的那些事，说真的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本来也不知道。”张爱英不想说出具体的事情来惊吓他们，如今这样已经完全可以了。
她还安慰，“你们也不用怕，有了今天这一出，谁都知道你们跟他必然不可能是一条心的，真有连坐，也不至于到你们头上。”
其实张爱英心里也有猜测，她觉得这事儿应该闹不大。她是不清楚具体的内情，但她也能根据已知的情况来作分析，就之前何夫人那态度，看着就不像是要把事情闹大的，如今抓乔多福，也似乎更多是借题发挥，是在方便她回家解决麻烦——这种暗示张爱英还是听得懂的。所以她觉得哪怕最后乔多福跑不了，但那些个杀人放火之类的谋划盘算也未必就会公之于众。本来也是，这事情又没发生，那就是胎死腹中了，闹出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张爱英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府城人物和苏县令之间的较量，但她还是猜对了。
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念头，分宗这事儿，就是她不做也得做。就像她等着乔有金两口子表态一样，何夫人也在等她的处理结果，等她的表态。
那这事儿，就不能再往后推。
看着被安慰到一点的汪顺一家三口，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果断开口了：“有金，顺子，今天这事你们经过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是我得跟你们说明，之前何夫人叫我去问话，得知多福做的那些个事，我是当时就吓得跪下了，何夫人那么和气的人，都没直接叫我起来。我是真的给吓破胆子了。本来还想着多福说不定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可今天我看，他岂止是鬼迷心窍，简直就是死性不改。这样的人，我是不敢再跟他做亲戚的了。”
汪顺一家三口都大睁着眼睛听她说话。
张爱英顿了一下，又继续：“之前我们二房跟大房之间那些事儿，想来你们打听过了，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也不说那些，我现在不只是怕被他们害了，我更怕被他们牵连。以前你们二哥还在的时候，跟他们分了家，也还能抵挡些。如今这般，我们孤儿寡母的叫人欺负也就罢了，平白无故因着他们惹了杀头大罪被牵连，真等到那时候，我才是死了也要不甘心。我想过了，我要分宗，跟大房分开来。”
“二嫂！”乔有金惊呼一声。
对一个家来说，分家就是够大的事了。分宗，那更是一件大事。而且，还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
这世界讲究的是宗族抱团，哪怕宗族内相互倾轧欺压弱者，可对外，那都得保持团结，得有个好名声好样子。分宗，就是说明你这宗族不齐心，光是这么提起来，都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不仅会从实质上削弱宗族势力，还会大大打击宗族声望。
总而言之，一般情况下，分宗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提到分宗就必然是一件丑闻。而不一般的情况，闹分宗，大家就更知道肯定是有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