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都定好了,听小粽子说是天桥底下行情要好些,她就去那儿了。
傅应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摆出个什么表情来应对。
“我幼时,当是没有这般……单纯。”
还是给自己孩子留了面子,换了个措辞。
他想了许久,甚至将自己从小到大,不知凡几的事迹都数了个遍。
向来对自己这聪明才智,坚定不移地肯定着的人,都难免有些动摇。
说起来小人儿也不笨,做着课业读着书表现都还算不错,就是吧……
年纪小了,脑袋瓜子不聪明。
可是傅应绝这在自家闺女儿眼里穷翻了的老父亲,实在是难以释怀。
他也能明白,毕竟小孩儿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却是半个铜子儿都没落在她手里过。
那憨憨胖脑袋一碰!就得出来这么个结论。
傅应绝对此也是百口莫辩,甚至于是忍不住自我怀疑。
不过他自从养了孩子,再离谱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自问已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反思了有一会儿,便抖了抖纸张,重拾体面。
还能怎么啊,当好话听呗,至少还是有孝心的,知晓父亲辛苦,打算自己要饭去。
准备要饭的傅锦梨,才不知自家老父亲坎坷的心里路程。
她此刻看着在自己眼前合上的,破了个洞的,朱红大门。
懵着小胖脸,“出,出来了哇。”
是的,出来了。
不止她,一旁站着的四个,手上挎着自己的小包,齐齐作伴着被扫地出门了。
说是扫地出门,也不尽然。
前头祭酒在几人嘴里知晓了原委,满头黑线。
最后轻咳一声,严肃了嗓音,“学里也非是教条严厉,自来便讲究变通,讲究活学。”
“也常常带领你们亲自领会,于物物中求得学识,既是不小心为之,便也不罚你们。”
“可错既已成,便要付出代价。故你们几人,今日到刘家娘子那处,切身体会往来俗事。”
“明日,一人交一篇文章到我手中!”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其实拘着学习不见得是好事,死灌蛮溉养出的秧苗会泡漕在地里。
不拘于什么法子,能教会道理便是好法子。
高置金阁,反而不利于成长,那便都拽下来些,贴地气些。
能实实在在体会到俗世人情,以后才不至于做那只知圣贤书,端不起煤油盏的浑人。
不过想着都还是几个孩子,祭酒考虑的也周全,请了学里打杂的小厮送去,还差人给各家递去了信儿。
孩子呢,叫他送去吃苦学习去了,他们也派些人来,可莫要出些什么事。
天降大喜!
简直是天降大喜!
这对傅锦梨来说不亚于穷人乍富!
嘴巴都要笑歪了。
前头因着出不去还伤心欲绝,不小心一拳将门给干废了担心挨罚。
谁知,现在,反而出来了!
“别高兴,祭酒说回去要写文章。”季楚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悄声提醒。
写文章呐,至于是写什么,那自然是所见所闻所感。
奶团子大步迈开小短腿,像只横冲直撞的小牛。
“小梨子才不忘记!小梨子写多多!”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回去就叫爹爹教,现在要去吃糕糕啦~
刘婉就一个人,还是个女子,也做不了什么热火朝天的酒楼同脚店。
她就支起了布幡,卖一些能放的点心零嘴。
晨间呢,在外头摆个小桌,也售着包子馒头这一类的早点。
现在日头起来了,已然过了早间的忙碌,她将外头的蒸笼与桌板一收,摘下早点售卖的牌子回店内去。
转身抬了脚——
“姨姨——”
小嗓子冲破天际,细听之下竟是带着势不可挡之力!
刘婉愣住,疑惑了一瞬。
听着像是……小殿下的声音。
她迟疑着转头,一只小奶包已然在几个小男孩的护送下,一溜烟冲了过来!
“呜呜呜,我辛苦,小梨子辛苦——,不给我来呀。”
“想的,小梨子想姨姨,想糕糕。”
抱着刘婉的大腿,将小胖脸一扬起来,肉嘟嘟的下巴磕在她膝上,小嘴张张合合就开始告状。
一边说还是配合着表情,一时挤眉弄眼地凶神恶煞,一时又可怜兮兮。
誓要将自己一路的艰辛说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刘婉望着黏在自己腿上的小人儿,“呀”了一声,面露惊喜。
“小殿下!”
她蹲下身来,那一小个视线还不能与她平齐。
几人已经分隔了数日,今日小娃娃陡然出现在跟前,刘婉忍不住鼻头一酸。
看着这模样细致的小人儿,她又止不住地想起了当日她卧病在床傅锦梨一脸焦急。
又想起了公堂之上,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对她开口便是维护。
刘婉笑出了泪来,“几日不见小殿下,民妇在家中日日挂念。”
不止挂念,因着唐衍父亲造了杀孽,她如今还爱上了读经上香。
在寺庙三跪九叩为唐衍求了长生牌,平安扣。
几个孩子也没有落下,可长生牌需得生辰八字,几人金尊玉贵,泄出去半点都怕有心人拿了做筏子。
于是便只求到了平安扣,是她真心实意,在城外华光寺里头拜了百层梯,求来的。
只愿这几个孩子,福禄永明。
她抬手一抹,眼里虽有水光,笑意却从未歇下。
将小人儿细细打量了一番,瞧着她神情委屈地说着自己怎样怎样不听话,又怎样怎样要上街讨饭去了。
刘婉忍不住“噗嗤”一声,“讨什么饭,这里有的是!我这里头啊,都是给咱们小殿下留的!”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大敞着的扇门,温声细语地对着奶团子道。
奶团子耳尖一动,双眸瞪大,乐得直结巴,“我,我的,小梨子的……”
小梨子能吃,一间屋子那——么大的糕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