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院首跟在李昭身后，身边的小太监走得急，伞都歪了，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子，他心事重重，半分也没有察觉。
李昭走在前面，脚步匆匆，丝毫没有停留。
张院首也不想深夜前去求见李昭，只是惠明帝，恐怕是大限将至，他不敢不去。
太医院一直以来都用最好的药来医治惠明帝，这一点不容置疑，前朝风波渐渐平息，也是因为宗亲看过惠明帝的脉案，尽管惠明帝犯下如此错事，他仍是帝王。
但只有他知晓，天气炎热，久病之人难免有些气味，而长春宫殿中日日点着的熏香与惠明帝日日都要喝得安神汤药一结合，便可致人梦魇。
加上惠明帝体虚，症状更加严重。
惠明帝日日梦魇，经常梦中惊叫，他在长春殿守夜时便听过他喊曾经纪小将军的名字，即使用最好的药，也不过吊着精神，才撑到了现在。
这个秘密，他是要带进棺材里的。等这件事过后，他就打算告老还乡，希望能留下一条性命，安度晚年。
察觉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张院首擦了擦额头的汗。
惠明帝已经病了许久，他原本住的永安宫位于皇宫内的中心地段。后来李昭将他迁至长春宫。这处宫殿地处偏僻，平时至少有人过来，对外只说是静养。
李昭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他平日里也从未过来，他与惠明帝早就无话可说了。
此刻长春宫内灯火通明，连吃饭喝水都十分困难的惠明帝，此时反而清醒了过来。他的面色泛着异样的红。眼里充斥着血丝。李昭进来时，他正直直看着门口。
李昭屏退了众人，很快店里只剩下他和惠明帝两人。其实上次该说的话早已经都说完了。
此刻惠明帝也知晓自己恐怕是回光返照，他此时看李昭的眼神，完全不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而是宿世的敌人。
李昭不会让他见别人的，惠明帝心里十分清楚，他已经失去了身为帝王的所有，在这种时刻，惠明帝不想在他面前失了尊严。
惠明帝质问他，“你很得意是吗？”
李昭淡淡道，“手掌天下权，不用再同父皇您虚与委蛇，儿臣确实得意。”
惠明帝咳嗽几声，刚刚的平静不复存在。
李昭还嫌不够似的继续道，“这权力果真让人着迷，父皇为此杀了外祖与舅舅，还有数万士兵，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对于惠明帝来说，最痛苦的大概就是他的权力被人夺取吧。
“他们都是逆贼，你外祖、你舅舅还有你，统统都是逆贼。”惠明帝果然发狂道，"你们都该死。"
"看来父皇忘了当年是如何靠着你口中的逆贼登上皇位的。”
“朕是天子，他们不过是臣子，是奴才，他们服从朕天经地义，你外祖父违背朕，那早就不是朕的军队，是纪家军，杀了他们，朕有何错，朕没错。”
惠明帝斩钉截铁道，“朕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便是杀了他们。”
“李昭，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你照照镜子，你身上流着朕的血，你一点都不像纪家人，你和朕才是一样的人。”惠明帝恶狠狠道，“朕没有输。”
李昭看着惠明帝，突兀的笑了，"父皇果然从不让儿臣失望。"
惠明帝看着他的笑脸，眼神逐渐由疯狂转向忌惮，他是如何被威逼着写下那封罪己诏的，想到这，他看向李昭的眼神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都不重要了。”李昭看着他道，"儿臣会在父皇去后，将父皇的罪己诏放入宗庙之中，并让人在史书中详细的记下父皇的所作所为。"
惠明帝这才恐惧起来，目眦欲裂道，“不，你不能这么做，你答应过朕的。”
李昭低语道，“儿臣只是答应父皇，您写下罪己诏，儿臣会将您葬入皇陵，不会让父皇的尸骨不慎遗失在边疆，被士兵践踏。”
“仅此而已。”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昭看着试图过来拉住他衣角的惠明帝，缓缓退后，直至惠明帝面目狰狞的伸出手指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慢慢停下了呼吸。
陆皎一直在殿中等着，忽然听到了沉闷的钟声，声音嘹亮，一直响了九下。
她起身走到殿门口，看向远处，原本寂静的宫中，一盏盏宫灯在雨幕中亮了起来。
陆皎早有准备，已经穿戴好了衣服，此时宫中的人都已经匆匆忙忙起来了，她连忙差人去内务府领取丧仪要用的东西，殿内殿外也让人检查了一遍，不符合礼制的东西全部撤掉。
安排好一切陆皎站在殿门口许久，才等到李昭回来。
见他浑身淋得湿透，陆皎连忙上前，“殿下怎么被雨淋成这样子，盛公公呢，怎么也不给殿下撑伞。”
陆皎想去给他拿巾子，却被李昭紧紧抱在怀里。
“皇上驾崩了。”李昭在她耳边道。
他心中并无难过，甚至觉得轻松。
“奴婢听到了。”陆皎语气温柔道，"所以殿下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先皇驾崩，还有许多事需要殿下去做。"
“你说的对。”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柔和平静，李昭逐渐静下心，放开了陆皎。
陆皎立刻拉着他进殿，将他那身湿漉漉的衣服换掉，擦干头发，重新束发。
李昭由着她摆弄，等这些都弄好，他已经神色如常，嘱咐陆皎道，“孤派人送你去母后那里。”
“奴婢听殿下安排。”
李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由盛公公撑着伞往太极殿去，宗亲和朝臣们即将入宫，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