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身为一族统治者，面临重大决策时必须慎重。
彼时生命树的枯萎初现端倪，有长老提议既然是神赐之物，可举行祭祀与神明沟通，请求降下神谕指引我族。
生命树枯萎的诱因，问神便知。本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王却并未果断点头。
精灵是“罪人”，万年来神始终未曾现身亲手惩罚精灵，不是祂仁慈。神不能随意干涉索尔大陆的运转，这个规则有一前提，双方之间不存在任何形式上的连接——思维、物质等等。
若神也会发怒，万年时光不得惩治异端所积蓄的怒火，大概已经足以把整个索尔大陆焚烧成一片焦土，不残存半個生灵。
现在精灵如果开启祭祀仪式，同神建立精神通道，王觉得精灵族迎来的，应该不会是讲述如何治愈生命树的神谕，而是宣泄暴怒的雷霆。
表面上的观感，精灵王优柔寡断，面对张牧提出的两个方案，他需要拖延至三天后才能给出定论。
然而只要做出抉择，就不顾一切的执行。
同大长老商议敲定基本策略——先换取足够精之森土地百年内不再贫瘠的化肥，之后静待图谋制造方法的契机，将本族的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
下一秒他就吩咐大长老礼请张牧，将决定坦言。
是真的坦言，连“之后”都一字不漏的原话告知。
张牧并不为精灵王的顾虑不满，尽管这个决定充满了对自己的揣测、疑虑，但凭什么要求关系处于“认识”阶段的旁人，无条件信任自己呢？
这是一场地位平等的交易，而非富翁对流民的施舍。
双方很快谈拢。
张牧向精灵族支付百年使用量的化肥，精灵族则抽调百名族人提供给他作为空军飞行员预备役。
至于化肥制造技术，如两人设想相同，暂且搁置。
精之森土地广袤，满足其百年所需的化肥不是小数目，以蓝星四国的工业产能，也得耗时颇久才能筹备齐全。
蓝星四国可以增设产线，极大缩短用时，但此事并不很迫切，新增产线事后又得铲除，太浪费了。
张牧离开议事厅后立刻返回蓝星，以“本界的凡俗区域需化肥增产农作物”的名义，吩咐四国筹集一批数量相当骇人的化肥。
当然并不是无偿，张牧承诺了一个以国家层面都惊叹“如此丰厚”的报酬。
各国负责跟超凡联络的工作人员，当即抓起电话汇报上级，通话途中在报酬的具体内容的讲述上，不仅咬字加重，且一字一顿。
上级因刚起床而仍在斗殴的眼皮瞬间和解，各自退至极限位置，话筒无需繁琐的放回底座，按下挂断键后直接拨通自己上级的专线。
消息一层层上报，很快传进顶层。
往常但凡开会时间少说十小时打底，却仍旧残留大批待议议题的大佬们，在此次会议中仅花费十分钟就达成了全部提议的意见统一，随之一系列命令快速下达。
全国所有化肥工厂全力生产，除留存本国必要的消耗外，其余全部统一集中到仓库。
两天后，张牧将堆满各国多达数百个仓库的化肥塞进物品栏的一个方格，唤出传送门来到族地。
族地占地面积不小，但也挤不出存放这些花费的场地，储物袋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
精灵王调出了宝库里的全部储物袋，还征用了族人的，才勉强让张牧点头，“应该够了”。
交接手续在生命树旁的草地上进行——精灵族地只有这宽敞。
交付过程从日出持续至日落。
张牧取出一批，精灵们收纳一批，反复数百次，终于让方格左下角的数字归零——最后储物袋依然不够，大堆化肥堆叠在草地上。
别无它法，只能人工搬运进宝库。
一个个储物袋先一步放进宝库，接着是整包化肥。在一旁监督的精灵王顾不上王的威严裂开的嘴，就没合拢过哪怕一秒。
数量太多宝库空间不足，他当场下令，把放在外界足以引发高阶职业者聚集哄抢的宝物，全部丢了出去。
长老们和旁观的族人们也一样呲着牙——据说因为笑得太久，导致不少体质不很强的低阶职业者族人罹患了面瘫，高阶职业者们对自身身体的操控能力很强，侥幸逃脱一劫。
之后是清点工作。
精灵王赶走了捧着树皮纸，挨个点数的族人，独自在宝库待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走出大门时，他仿佛癔症病患，双眼无神，步伐漂浮，嘴里始终嘀咕着“两百年，两百年，两百年……”。
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张牧找他道别的中午。
精灵王大手一挥，扬言明天再出发也不迟，今晚精灵族将为庆贺本族度过灾难举办盛宴，你张牧不参加就是不给我精灵王脸面。
张牧不太明白精灵王从哪学来的这一套，气质不像端庄的王，更像个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悍匪。
考虑到自己还有求于他，再加晚一天也不打紧，遂应允下来。
宴会如期举行，地点在生命树旁的草地上。
偌大场地这会摆满了树墩木桌，桌面堆放在种植园采集来的各种奇异果实，有外形跟苹果相似但表皮是白色的，有长得像个香蕉吃法却是整根吞的。
无数的树墩木桌之间，林立着木棍灯柱，昏黄的光团汇聚起来，映亮了此间。
作为背景的参天的生命树，在光火下摇曳着枝叶，好似与精灵同乐。
成年精灵们兴致渐浓，齐齐起身，高举盛着酒水的木杯，一同欢呼着张牧的名讳，调皮的幼年精灵们趁家长无暇顾及自己，偷摸把在酒瓶里沾了一下的手指头，好奇塞进嘴里。
然后惨叫着吐着舌头跑远。
精灵王跟张牧单独坐在一张木桌上。
张牧笑着举杯回应族人们，待大伙终于喝光杯里的酒液坐回座位，才抽出空当表露自己的目的。
飞行员已经商定，精灵王明天就物色人选，出炉后亲自送往莱克。
张牧要说的，是另一个——生命泪珠。
生命泪珠是开发魔导武器动能的必需品，也是精灵族的至宝，可精灵族究竟看重到什么程度，张牧不清楚。
他向芙蕾打听过，似乎是保密的缘故，后者语焉不详，说不出门道。
最后张牧只能找正主精灵王协商了。
“精灵王，请。”张牧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满上一杯酒端起，虽然不晓得精灵族有没有类似的习俗。
“请。”
两人饮尽杯中酒，张牧放下酒杯，开口道：“来之前我因为一些巧合结识了格泽，那家伙对我不很防备，说了一些，关于精灵族和他之间的往事。”
已经死去的敌人不值得在意，精灵王提起这个本族的死敌，笑容不减道：“千年前的那一战？”
“是的。”
“张牧先生很好奇吗？”
“额，有点。”毕竟惦记人家的至宝，张牧少见的循序渐进的谈话，“他的目标是精灵族的至宝生命泪珠，可那东西不是只对精灵一族管用吗？
他们不惜代价，两死一重伤，抢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说起来。”精灵王右手握着木杯的把手，左手在杯身上摩挲，眼神透露困惑，“我比张牧先生更费解。”
“是不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原因？”
精灵王摇摇头：“这个消息是很隐秘，我族从未向外透露，但格泽三人是神佑，应该了解才对。”
“意思是说，他们别有用途？”
“嗯。”
张牧琢磨一会没有头绪，先抛去一边：“生命泪珠的产量很少？”
“少。”
“为什么？生命树能量不足，导致培育时间漫长？”他想着，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完全可以用化肥换一滴。
“不是。
主要原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生命树每三千年孕育一滴泪珠，与我族王位更替的周期相同。”
王位更替只有上代王逝世才会开启，这句话的另一层信息，就是一位王的任职期内，生命树仅能诞出一滴泪珠。
王是必须要服用泪珠的，依据此推断，精灵族内现在没有多余的泪珠储备，未来也不会有。
麻烦了。
张牧送到嘴边的酒杯顿住。
这怎么好意思开口要？
我厚着脸皮要，人也不一定愿意给。
抢？
先不说芙蕾的立场有多尴尬，我也打不过神佑啊。
咋办呢……
酒杯最终触碰到了嘴唇，张牧却无心把酒水送进口中，牙齿用力咬着杯沿，“咔嚓”咬下来一块碎木片。
精灵王疑惑看来：“张牧先生，您这是……我族的果酒不合您的口味吗？我马上派人去波坦城购买人类的普通酒。
大长老？！”
“在！”不知在何处跟族人碰杯的大长老，如鬼魅般出现在桌边。
“张牧先生不喜欢果酒，你去……”
“啊？”张牧反应过来，吐出碎木片赶紧打断，“误会，误会了，我很喜欢果酒的味道。”
“那您这是……”精灵王目光看向落在草地的木片。
张牧瞥了眼大长老，后者识趣的原地消失。
“精灵王，有个事……嗯，请求。”
“您尽管提。”
“那什么，我先说明哈，只是问问，如果不同意就当我没说。”张牧酝酿了下，面色郑重道，“我需要一滴精灵族的生命泪珠。”
精灵王因奇怪张牧异常表现在鼻尖轻挠的手指，陡然凝固。
得，没戏。
张牧叹口气：“我明白生命泪珠对精灵族的重要性，所以就是尝试，不行就……”
“哈哈哈……”精灵王忽的仰天大笑，直至笑得张牧莫名其妙才止住，“如果千年前您来找我要，我肯定是没有，但是这会……您跟我来。”
精灵王起身，事情峰回路转，心底欣喜的张牧跟上去，两人无声离席。
魔法晶石汇聚的昏黄灯火在身后逐渐远离，四周的光线黯淡下来。
精灵王在前，沿着花园小径走：“张牧先生，并无恶意，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但我可以冒昧问问，您为什么需要生命泪珠？”
“用于研究。”解释得太模糊，张牧担心他听不懂误解自己不愿透露，继续说道，“我偶然得到了半滴泪珠，分析成分后发现，似乎能复制生产，
恰好莱克的某件武器掺杂泪珠后，威力能极大提升。”
张牧在联军宝库缴获的泪珠其实是完好的一滴，但他不清楚那滴泪珠的来历。
万一里面埋藏着某些对精灵族不太好的回忆，精灵王误会泪珠被夺或被窃的主谋是他，别说飞行员的交易能否进行了，张牧能不能安全走出族地都是疑问。
精灵王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可复制生产”，压根没在意，若有所思嘀咕道：“半滴泪珠……”
张牧佯装好奇问：“是精灵族历史上失窃的吗？”
“莪族史上曾出现过一名叛徒，他逃离族地时确实盗走了生命泪珠，以致当时继任的精灵王无泪珠可用。
好在精灵族鲜有外敌，那三千年我族平安度过。”
张牧饶有兴致道：“盗走生命泪珠的叛徒？
以精灵对生命泪珠重视程度，叛徒能安然逃离，还偷了泪珠，身份实力都不低啊。”
此事理应是本族的丑闻，但精灵王没保留，如实说出：“是竞争王位失败的殿下。”
“这就不奇怪了。”张牧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也只有这个身份和地位，才能接触到生命泪珠的隐秘。单纯实力强劲是做不到的，十八位长老皆是圣级，大长老更是圣级巅峰，有望突破神佑。
然而他们对生命泪珠的了解，不必一个普通族人多。
“那个殿下之后去哪了？”
“如果我族知道的话，张牧先生就不会偶然得到半滴泪珠了。”
“这，倒也是。”
后边话题岔开到其它方向。
除了生命树，两人唯一的共同话题，只有芙蕾德莉卡。
张牧问了问芙蕾幼年时期的趣事，精灵王面露追忆，用怀念的口吻讲述着自己女人幼年时点点滴滴的日常。
就这样闲聊着，两人来到了精灵族的宝库。
精灵王上前，解除亲手布设的封禁法阵，宝库沉重的大门缓缓往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