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小官的告密，林奕很快在观天局藏书阁内一僻静角落，找到了正在酣睡的皮乙君。
这小子，当真是个不关心仕途的？林奕皱眉轻笑着想。
不过此处幽静，倒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本就困倦，看着皮乙君一时半会儿不醒，林奕索性也在一旁躺了下去，很快睡意来袭，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林奕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揉着睡眼缓缓坐了起来，却听到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传来。
“都拒绝和你共处一室，怎么还来投怀送抱的？”
瞬间睡意全无，林奕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皮乙君抱着手臂，斜靠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书架边，一脸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
“皮兄！”林奕笑着喊了出来，接着又解释道：
“我实在太困了，见你又不醒，就跟着一起睡了！”
“嗯，估计你也是太累，那鼾声，直接把我给吵醒了！”
说着皮乙君就要学着打鼾，林奕眼疾手快上前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我知错了！”
被忽然捂住了嘴巴，虽说是男人的手，但如此亲密接触让皮乙君直接愣在原地，却听到林奕缓缓收回手时说道：
“皮兄，我是有事找你……”剩下的话，怕皮乙君怪自己，林奕迟迟不敢说出口。
刚被捂了嘴，现在又看到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皮乙君瞪大了眼睛，伸直了胳膊连连摆着手说：
“使不得啊！玩笑归玩笑，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了我吧？”
噗！林奕直接笑出了声，笑得直不起腰。
一旁的皮乙君完全看傻了眼，索性抱臂闭眼，等着林奕笑完。
“咳咳，皮兄。”
“笑完了？”依然闭着眼睛的皮乙君，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失礼了，我找你不是你猜想之事，不过……”林奕目光狡黠，一脸坏笑向皮乙君看去。
“要论喜欢，我当真是喜欢你，要不怎么愿意找你做朋友呢？”
一句话让皮乙君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缓和许多问道：
“那是何事？”
林奕低着头，两手食指轻点，一副犯错小孩的样子。将自己如何冒充了皮乙君和夏晴柔出城一事，娓娓道出。
谁知听罢皮乙君开始大笑起来，反倒是让林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皮兄，你不生气吗？”
“君子成人之美，我为何要生气？”说着皮乙君又上前轻轻拍了拍林奕的肩膀，摇着头说道：
“面对喜欢的姑娘，不敢真面目示人，也是苦了你了！”
嗯？这是在同情我，还是在嘲笑我？林奕满脸黑线地发现，不管是哪一种，自己都成了弱势群体。
不过转念一想，也多亏了自己的太监身份，假借他人之名这样的事，皮乙君才没有生气，于是也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但心里又暗暗想到，皮乙君要是知道自己是个假太监，定是笑不出来了。
“如若不是遇见了那姑娘，我还以为我要喜欢男的了呢！”林奕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坏笑，特意向皮乙君眨了眨眼睛说道。
有了朋友间的默契一般，皮乙君笑着说道：
“谈玉兄，现在你照样可以喜欢男的！”同样也学着林奕，眨了眨眼睛。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气味相投的人，总会让人感觉自洽。
“上次你只在心里喝过的酒，今日我请你实实在在喝，如何？”皮乙君忽起身说道。
“好！”睡醒了的林奕也正有此意，于是起身跟了上去。
走出藏书阁，林奕发现外面天色已暗，观天局里当差的小官都已散去。
皮乙君走到自己的案桌前，在一旁的格柜最深处，竟真的拿出了两壶酒，又从另一个格柜里拿出了一个小包，林奕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炒栗子！
带薪摸鱼，皮乙君算是练就到了极致！将目光移向这位“摸鱼代表”时，林奕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和惊叹。
“皮兄，你信不信我真能去告你个失职的罪名？”一边缓缓竖起大拇指，林奕一边笑着问道。
“啊？那你还和我一起睡了呢！”皮乙君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句话脱口而出，停顿片刻，二人皆大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藏书阁的？那地方可是很少有人去的。”一边向观天台走去，皮乙君忽然扭头问道。
“那你觉得你们观天局，有谁想看着你落难？”林奕卖着关子反问道。
“那……应该有不少！”听到林奕的提醒，皮乙君不怒反而笑了起来说道：
“出自观天局内部啊，那倒是我意料之中了。”随后忽然又压低声音说道：
“谈玉兄，我不是说过，这皇宫本身就是不安全的！”
林奕歪头凝视皮乙君的背影，发现此人果然是非常有趣。看似不关心仕途，实则摸得清手下人品；看似放浪形骸，实则深知皇宫险恶！
观天台之上。
夕阳西下，有晚风徐来。二人各自喝些酒，时而就着炒栗子吃。
林奕看向皮乙君，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皮兄，你之前是否就认识我？还是……认识刘安？”
皮乙君寻声看过去，却只是笑而不语，凝视良久，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后不答反问道：
“谈玉兄，你觉得，这世上什么最难得到？”
不明白皮乙君问话，但林奕还是认真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是自由。”
“哦？什么的自由？”
可能这个答案有些意料之外，皮乙君表现出兴趣，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微笑着问道。
“或许是那种可以说‘不’的自由吧。”
经历过之前的逃亡、如今的牢狱之灾，林奕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自由，这对于很多人可能都稀疏平常，但却让自己倍加珍惜。
“喝一个！”听到回答，皮乙君哈哈大笑起来，高举着酒壶，和林奕的相碰，“敬自由……喝酒的自由！”
喝完酒，林奕忽然想起之前问过的话，于是再次问道：
“嗯？怎么被你糊弄过去了！你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皮乙君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你的答案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你若是回答是权力，那我应该只与你喝完一壶酒，就走了。”
黑暗中皮乙君向林奕看了看，继续说道：
“那说明你还是那个原来的刘谈玉，那个刘安养子的人。不过如今看来，经历了一番磨难，你的选择成了自由，那刘安养子应该也是有名无实了吧？”又一口酒喝下，皮乙君缓缓问道：
“这么说，可算作回答了你？”
听清了话里的意思，林奕一脸震惊地看向皮乙君，这家伙竟在测试自己，并且能快速地分析出其中微妙！
此人不仅是有趣，更是不容小觑之人！
“你竟能看得如此通透，做这个观天局掌事，可真是屈才啊！”林奕忍不住惊叹道。
听林奕如此说，皮乙君却笑着摇摇头，仰头看向漆黑的夜幕，说道：
“谈玉兄高抬了，我觉得这里很好！可观天，也可观天下。”
“观天下？那皮兄观得了一个怎样的天下？”林奕觉得此话甚是有趣，也一同看向漆黑的夜幕以及下面的灯火点点，继续追问道。
皮乙君似乎觉得林奕通过了自己的测试，竟毫无顾忌地大笑着说道：
“那可真是……一团糟啊！”
听闻，林奕又是一脸震惊看向皮乙君，但心中也有些欣喜，他能如此敢说，看来已是把自己当做自己人了。
借着酒劲儿，林奕微眯着眼睛继续问道：
“如何个糟法？皮兄可敢细说？”
听闻皮乙君大声笑了起来，拍了拍林奕肩膀说道：
“谈玉兄，这个糟法你应该比我要清楚的吧！”停顿了片刻竟缓缓开口说道：
“天弘皇帝当年夺嫡成功后，那些有功之臣逐渐都居功自傲、野心勃勃，比如忠国公吏部正卿司空鹤、太平侯兵部正卿牟良玉，还有……你干爹！”又喝了一口酒后，皮乙君继续说道：
“而如今的内阁，犹如纸糊的一般。内阁首辅韩喆，人送外号‘韩棉花’，靠着脸皮厚、溜须逢迎站稳脚跟；张岱果靠的是自己妹妹，皇上最宠幸的丽妃；陈初多少有些能力，但靠的是自己拍马屁的功夫......”
林奕有所顾忌地四下看了一眼，上下打量着皮乙君低声问道：
“皮兄，你不会是什么得道高人吧，敢说这些话，是不是藏着什么独门武器？”
“哈哈，我哪是什么高人，要说武器......我也就只有一支萧可解解闷罢了！”
说着皮乙君从身后摸出一支萧，向林奕晃了晃，接着忽又起身走下观天台。
“皮兄，你要去干嘛？”
“等会儿便知！”
林奕只得在黑暗中等候，刚饮完第二口酒时，就听到脚步声近，抬头看去便见皮乙君又走回观天台，手里还拿着一只白色的埙。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道：
“这个给你，想来已是朋友了，高山流水遇知音，送你个礼物吧！”
接过埙，林奕满心欢喜，但转念一想：大哥，我不会吹啊！
看出林奕面露难色，皮乙君笑着说道：
“你以后多来我这里喝酒，我来教你，自然就会了！”
原来如此，这小子吊人胃口的技法也是叫人佩服啊！林奕心里想着，自然便答应了下来。
手里盘着陶瓷质地的埙，林奕斜睨看向皮乙君，轻声问道：
“刘安，如何？”
噗嗤，皮乙君笑出了声，“那是你干爹，又不是我干爹！你怎么总问些试探人的话？”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旁观者更清明！”见林奕一脸严肃，皮乙君收起笑容问道：
“那你听过蝎子与青蛙的故事吗？”
“没有。”
“话说蝎子想过河，于是和青蛙达成协议——青蛙背蝎子过河，蝎子不蛰它。可惜青蛙还在河里时，蝎子还是蛰了它。青蛙渐渐沉了下去，问蝎子为什么要这样？你猜为什么？”
林奕听得一脸懵，呆呆地摇了摇头。
皮乙君看了眼林奕，继续说道：
“因为蝎子天生就要蛰人！刘安应该就是如同这样的人！”
林奕轻挑眉梢，沉思片刻后大叫道：
“皮乙君，你骂谁是青蛙呢！”
二人皆是大笑，饮完了壶中的酒。
沉默片刻，皮乙君忽问道：
“既已被蝎子蛰过，你之后打算如何？”
林奕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不追逐权力，但权力欲置我于死地……”说着拿出烟杆，一边熟练地塞烟叶，一边继续说道：
“我毛遂自荐制作佛牙节象王盛装，但这之前，我需要先去找一个人。”
“太子？”
“正是！”
林奕除了越发佩服皮乙君的细腻心思，也开始庆幸此人成为了自己的知己。
皮乙君摇了摇手中的已经空了的酒壶，长叹一声，看着黑幕笼罩的远方，缓缓说道：
“这宫墙之内，拥有真正的权力，可以掌控着无数人生命的人，除了皇上之外，还有两个，或许说是以这两个人为首的党羽。你可知道？”
林奕侧目而视，想了想说道：
“可是刘安为首的宦官党羽，还有以太子为首的碧霄宫势力？”
“嗯。”皮乙君微微点头，应答道。
“但……”林奕心里自有疑惑，看向皮乙君问道：
“为何没有大皇子一党？你不觉得他……”
“夺嫡吗？”
林奕没想到皮乙君竟然堂而皇之地就说了出口，轻拍了一下，低声斥责道：
“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没理会林奕的提醒，皮乙君又继续说道：
“木已成舟，只是他自己不肯面对现实罢了！废太子夺嫡……”
“够了够了……”
林奕害怕皮乙君在皇宫之内的大言不惭，会引来大祸，猛然让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肯定是喝得有些醉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啊！我是醉了……要不怎么能让你第二次来捂我的嘴！”皮乙君拍开林奕的手，轻笑着说道：
“再有一次，信不信我就亲你的手？”
林奕：“……大哥，我错了！”但心里却想起一句话：狗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啊！
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皇宫之中有这样的狗友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