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远处的小丫鬟终轻移莲步缓缓行至两人面前，看了鼻青脸肿的朱易透片刻，低声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接客的。若只这般饮酒陪唱，你花五贯请里面候着的姑娘们便可，何必非要多花这二十几贯钱，让我来破例。”
朱易透脸一红，尚未答话，一旁李寻香已是大笑：“正所谓，王八看绿豆，看顺眼了呗。”
丫鬟还未有所反应，朱易透已首次发怒，瞪着李寻香道：“你怎这般粗鄙无礼！喊我猪一头，我也认了，骂我王八，我也能忍，但你不能这般相辱人家小娘子！”
李寻香脸显讶色：“你真乃傻缺。我承认，将你比做王八，是有辱你之嫌，但你哪看出来我辱这位姑娘了？绿豆？绿豆者，珠圆玉润、青翠欲滴，可爱而不俗，又能消暑解乏、乃俗世佳品。岂不闻，教儿女、珠钗买取,好把馀甘,绿豆相识。我这是夸小丫头好来着。但你么，生的副不堪模样、行止无端，又与小丫头相互对眼，除了王八，我实寻不出什么合适形容。”
朱易透一时间呆住。
他本以为李寻香只是个胸无点墨的寻常百姓，可这番话出口，哪可能是个普通人。这反应、这智计，还有随口而出的短词所显示的文采，怎可能是普通人！
“你……”
“你啥你。你个混账，欠了三十贯，难不成竟是欠了这小丫头三十贯？你说你骗谁不好，竟骗如此可爱如此让人怜惜的小丫头，你还是人么？亏你这刻还有脸替人出头。我看方才那些家伙揍你还揍得不够，这会连我也想揍你！”
说完，李寻香不知打哪变出把扇子，以扇柄狠敲了一下沈易透的脑门。
沈易透彻底傻眼，连身旁的丫鬟亦是怔住。
眼见李寻香跟着撸撸袖子，似乎还打算当真动手揍人，丫鬟赶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哀求：“他没欠我。”
玉脸瞧向朱易透，丫鬟犹豫片刻，低声道：“你当真欠了楼里三十贯么？要不，先把给我的钱拿回去，交了楼里的钱，至于我……”
“这怎成！这岂非是我白……”票字尚未出口，朱易透已知不妥，赶紧换了说辞，“你挣的钱，我岂能拿回。你放心，钱，我自会想办法付上，何况我都挨了打，也不能白挨不是。”
“可……”丫鬟正欲再说，却听一旁李寻香笑道，“还不得。虽说这是他点你的费用，也已给了你，但最终还是得归于老鸨，故而并非真属你之钱。至于你最终能分到多少，全看老鸨的心情了。她重视你，会给个几份，但即便一个铜子都不予，也是正常。毕竟你尚不算真正的青楼女，不像她们那般有分成的约定。”
“还能这样？这怎成！”愕然过后，朱易透脸显怒气，“不成，我得与老鸨分说！”
“傻缺，坐下！”瞪眼相叱，李寻香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威严，喝得朱易透下意识地坐回了木椅。
“小丫头，你当真不错。”目光转回丫鬟身上的李寻香，脸上重显温柔，“此事先撇过一旁，我自有定数。来，做咱们的正事。”
经此一遭，李寻香不光略微了解了这青楼里的小丫鬟，更知道了朱易透某些隐藏的秉性。他轻拍后者肩膀，嘱其先跟丫鬟聊着，自个却是悠哉悠哉地在楼内逛了起来。
闻香楼，不愧是童贯的手笔，也不愧曾是汴京第一青楼。占地比遗朱阁更广，光主楼就有三座。
海香楼、天香楼、梦香楼，三楼成品字而布、以廊坊相连。
李寻香先前的所在，正是三楼里最前端也算档次最低一档的海香楼。
若非出了个李师师，遗朱阁当无可能跃居闻香楼之上。
丫的，童贯这厮倒是为了拉拢他也算下了血本，竟让其做了这等所在的幕后东家之一。
心中暗自感叹的李寻香并未进入另两楼内，而是绕廊坊而行。
这会正是下午申时过半，楼里当红的姑娘们多已梳洗打扮，可已开始接客的，自是那些不出挑的普通青楼女子。
故而此刻的闻香楼内，人很少，一路所见不过是些杂役、丫鬟。
见李寻香独自闲逛，虽纷纷拿以诧异眼神，却也无人上前迎候。毕竟李寻香的打扮，一看就知既非有钱人也不可能是名人雅士，谁都懒得理会。
等李寻香逛完一圈，重返海香楼之时，朱易透已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还听丫鬟唱起了小曲。
这丫的，还真是心宽体胖，竟丝毫不担心，待会付不付得出钱来。
李寻香暗自失笑，打定主意再耍弄一番这胖子。
“你倒当真悠哉。我说，你送钱的人来了没？赶紧把账结了吧。我还有事，不能再陪你这般耗着。”
正自悠哉听曲的朱易透闻言傻眼，愣愣看着李寻香张口结舌道：“结账？不是你掏钱么？”
“我？”指指鼻子，李寻香装出满脸愕然，“我压根与你素不相识，何来替你结账之说？再说，菜是你吃的，酒是你喝的，陪你的小丫头是你点的，又凭什么要我掏钱？”
朱易透一时间傻楞如呆鹅，说不出只语片言。
的确，李寻香反问地句句在理。
可不是对方带着他重返的青楼么？咋会到头来还要他掏钱？他这会又哪来的钱！
“你不掏钱，又带我进来做甚？”
面对朱易透涨红着肥脸好不容易吭哧憋出的话语，李寻香气道：“我岂非是为了救你，免得你当真被人打死！你自个说的，等过得一会自有人送钱过来，所以这不是想办法帮你拖过一会么？”
“我……”朱易透哭丧起了脸，眼巴巴地瞅着李寻香道，“要不，你先帮我垫上？回头我让人还你？”
“你竟坑我！”李寻香叹气跺脚，眼角余光已瞥见远处的护院正摩拳擦掌地快步行来，嘴角微微泛起一道弧线。
这究竟谁坑谁来着！
若非是你，我挨了那顿打，也早能走人了，凭那些家伙，哪真打得死我，不过是些表浅的皮肉伤罢了。可现在，被你这家伙这般一闹，又欠下六十贯，难免又得挨顿毒打。
朱易透肚中一顿腹诽，却终未曾说出口来。
“你、你们……”丫鬟已是呆住，她尽管事先也有担忧，却怎也没想到，最终竟会这般。
“好啊，竟也是个敢白票的家伙！”
几名护院在禀过老鸨后，一直便盯着李寻香与朱易透，这会自是听到了两人丝毫不曾压低声音的话语，围住之后便欲挥拳，却遭朱易透猛然喝住。
“等等。菜是我吃的，酒是我喝的，小梅是我点的，确与他无关。你们要打，就打我，莫朝他动手！”
此刻的朱易透，竟一扫猥琐胆怯，显出几分担当。
“呦吼，没成想，你这死胖子竟还有点义气。可大爷我，难不成还得听你的？都先给我拖出去，丢街上再打！”
随着为首护院的一声怒吼，几双大手已纷纷伸向李寻香与朱易透。
猛一咬牙，朱易透已用那与其肥硕身躯绝不相称的速度，护在了李寻香的身前。
笑意，终在李寻香的脸上真正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