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这日,尚书省都堂的大议事散场时,已然是下午了。还好朝廷本来就为各署衙设置公厨,定了凡当值日,皆由朝廷安排午间工作餐供给官员。本就是夏日,用过丰盛的午膳,虽有消暑茶喝着,不少朝臣还是显得昏昏欲睡无精打采起来。姜握也早有准备:毕竟,天生点满精神体力的人还是极少数。故而下晌,她就没安排需要头脑风暴的学校事,只安排了些朝堂琐事,就着大议事各署衙掌事者俱在的时候一并说了——毕竟五月嘛,传统的放假月,除了端午的休沐外、还有十五天的田假。姜握是很赞成休沐不调休的。自然前提也是各署衙在休沐前,把各部的公务与当值官员都安排好,不至于一旦有紧急朝事,全掉在地上。听大司徒开始例行问起,大休沐之前的公务安排,各署衙的一把手也纷纷取出袖中早早备好的公文,挨个做了下简短的汇报。之后,就耳畔如闻仙乐——大司徒道:“既如此,今日就到这里了。”并带着笑意,祝各位同僚们接下来的休沐日平安愉快,并嘱咐了夏日炎炎预防中暑。然而诸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就听吏部尚书狄仁杰趁各部的官员都在,站出来提醒了大家一声:五月大休沐期间,吏部会去各部查考勤。若有职务废阙,不在其衙,是要计入年度考功的。不少朝臣听了这话,当即幽幽怨怨看了一眼狄仁杰:这位狄尚书从前在大理寺多年,就以‘从无决断迟滞,判事皆定夺合理’著称。如今虽才调任吏部不久,也是人所共见的公务纯熟无差。且不少人想起,当年刘相去‘再次平定辽东’之时,狄仁杰还奉命代为整饬部分南衙府兵——综上所述,朝臣们悲伤地发现:狄尚书简直就是一个小号(未成长完全版)的刘相嘛!再一想,好嘛,标准号的刘相也要回来。朝臣们越发觉得,这回休沐有种‘过最后一个好年’的感觉。显然还是王相想的开,已经获悉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去管明日事’的精髓。刚刚结束议事会,他就与大司徒和辛相道,这几日端午休沐,他就准备全花在逛上阳宫挑花木上了。辛相:……但凡王中书令当值,有这十分之一的热忱,就好了。之后他又眼巴巴看向大司徒:您看看王相,您说句话啊。毕竟折卖花木所得的银钱,您也拿七成呢!管管王相!然而只见大司徒对王神玉颔首道:“上阳宫的花木,王相先挑吧。”姜握:毕竟这些年,她院中也没少了王相精心栽培的花木,只看在几株山茶花的份上,就得成全王相这最大的爱好。不但如此,让他去挑花花草草,也是安慰王神玉,刘仁轨又将在某些方面管住他的郁闷。**时至下晌,日光偏斜,在廊下切出一块块光影。紫袍朱袍的朝臣们,鱼贯离开了尚书省。说来,除外极个别人外,这日绝大多数朝臣走出都堂的时候,都处于用脑过度的过载状态。累的都不想彼此寒暄了。毕竟这一日,他们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新名词。只各个学院和学科的名字,就够烧脑了——虽说大司徒像解释【教务处】一样,挨个都给他们解释过了。但一下子记住这么多新词儿,哪怕是科举出身卷出来的诸位朝臣,也有些累了。同时绝大多数人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大司徒果然圣神皇帝手里用出来的宰相!论起喜欢‘起名’‘改名’这件事,两人完全是一样热衷啊!毕竟文武百官是亲眼看着圣神皇帝把宫殿、官制、职位、甚至皇帝的尊号,连着自己的尊姓大名都改了一遍。如今看来,大司徒也不逞多让啊!办个学校,其讲授科目,起的都是新鲜的名字。真像。不但如此……还有些重臣想的更深一层:圣神皇帝与大司徒如此做,也是为了从‘名字’上就跟过去的官学区分开吧。新帝显然是要培植自己在朝堂和军中的绝对嫡系。所以,才会兴办女学,甚至连军事学校,旁的老师都还未定下,就先定下了安西大都护李文成。是一个新的时代滚滚而,他们会为此而欢喜吗?并不。不论改变的具体内容,只‘改变’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不安。何况还是自古未有之变,上面的皇帝变成了女人不说,身边显而易见还要出现越来越多的女官。怎么可能毫无芥蒂欢欢喜喜的直接接受?但圣神皇帝也没有给他们‘表达不喜欢和拒绝’的余地——过去的一年,圣神皇帝已经用太多的实例告诉了满朝文武:朕的决定,你们可以心态良好的接受,也可以姿态难看的被迫接受。仅此而已。众人都离开后,姜握倒是又在尚书省都堂内多坐了一会儿——不同思想的碰撞会带来新的火花。当她把现代华夏高等教育的体系,一下子展示给此时代的官员们后,自然收到了无数的问题。有些疑惑,还真是姜握只靠想象推测,没有预料到的。说到底,虽然她在古代的年数,已经远远超过了前世的日子。但从根上,她始终不完全属于这里,她真正思想塑形的阶段,是在她的故乡。今日,她就像一个现代人,通过ppt(图表)的方式,向古人做了一场关于高等教育的‘历史直播’。故而议事会后,姜握就没离开尚书省,而是根据今日得到的反馈以及灵感,当即开始修改她的方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唤她。“姨母。”姜握抬头:“曜初?”
她记得这孩子方才跟库狄琚一起离开了。
曜初走上高台。姜握就往边上挪了挪——座椅很宽大,坐两三个女子都没问题。曜初就如幼时一般,靠坐在姨母兼老师身旁,看她写公文。这让她想起,其实许多不常见的字,她都是这样认识的。姨母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印章给她让她来盖。曜初有点出神。而姜握见曜初望着她笔下的公文,也就先停笔,直接搁到两人之间让她看的更方便些,然后温声问道:“曜初是有什么关于学校的事,单独与我说吗?”比起旁人今日的‘头脑过载’()?(),
曜初的接受度无疑是最好的。
毕竟是从小跟着姨母长大的()?(),有些词句?()?[(.)]??&?&??()?(),
姜握要停下来跟官员们解释()?(),
但对着曜初就完全不必。
故而曜初去而复返,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其实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但她注意到了:姨母的图表上,在校长下面还列出了一个职位:具体分管教学工作的副校长。是啊,皇帝日理万机,对学校,尤其是还是三所学校,是不可能事无巨细过问的。副校长,大概才是学校的真正管理领导。曜初静了静神,抬眼望向姜握,认真道:“姨母,我想做【初等学校】的副校长,可以吗?”姜握回望,深深看向曜初的眼眸。如果说,出版署是姜握交给曜初去做的;从前‘洛河圣图’之事,是曜初看懂了朝局跟着她做的;那么这次……主动要求做【初等学校】副校长的曜初,又迈上了另一个台阶。曜初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所学校的意义。是为了不让女官成为昙花一现,成为‘圣神皇帝’一朝的特供官职,是为了——未来。曜初冷静道:“如果现有的朝臣,不会愿意支持,甚至不会想到我做皇储。那么,我就去培养新的朝臣。”“所以姨母,我来接手【初等学校】好不好?”她的眼睛与语气里,是似曾相识的野心。姜握看了曜初片刻,忽然笑了——她没有表态,而是反问曜初:“这话,你为何不直接去蓬莱殿御前问?”姜握的手指点着案上的公文:“你明知所有的师资职官,都是陛下来定。”曜初也笑了,带着一点年幼时偶尔想要躲懒却被撞破后的笑容:“姨母都明白,还要问我。”是。她先来问姨母,是为了更准确的探知母亲的心意。为着……母亲不再只是母亲,更是皇帝!而她,却不想做个单纯的公主,她要走向的是皇储之位。而历来皇帝与皇储之间,必然不是寻常亲子之间的关系。门外守着的,都是她们最信任的亲卫,曜初进门的时候就吩咐过了不许人靠近。但此时,曜初还是把下颌搁在姨母肩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耳语声,露出了在旁人前不会有的坦率直白道:“姨母,如果我把【初等学校】攥在手里。将来有一日……母亲会不会觉得我心太大了?”姜握拍了拍曜初垂下来的手。她如从前一般先肯定曜初,也是鼓励孩子以后敢于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曜初做的很好。你看,你现在做什么大的决定之前,已经能想到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弊端了。”是,曜初担忧的绝非现在。【初等学校】从开设,到摸索着改进,到成熟至能够培养出一批批可以像国子监学子一起考官的女学子,显然不是一个短期内能达成的目标。曜初是看到过姨母的策划案:教育乃百年大计。此时,她接过【初等学校】,就像当年接过草创的出版署。因接过的是个百事待兴的艰难之事,在如今看来,只是体贴地为帝王分忧。但曜初已然不再只看眼前事,她的目光,已经能看的很远。在将来,这些【初等学校】出去的女学子,会渐渐多起来,在朝堂之上形成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在曜初自己的规划里,那时候,她一定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了。
那时候,帝王目之所及,朝堂上许多官员,尤其是女官,都是从皇储所掌控的学校出来的……
“曜初,你能想到将来,能够未雨绸缪,这很好。”
“但,不要怕。”
姨母的声音,总让曜初想起自己的封号:安定。令她心意安定。曜初听见姨母在说:“去做吧。”“如果将的话,我会居中转圜。”“如果有朝臣在陛下面前对此事进谗言,我会为你分辩。”“自然,如果将来你一时迷惑,走岔了路,我也会提点你。”姜握想起了系统中最新的体质【神元久驻,长命百岁】,也想到了她那枚殷红色的骰子。她声音依旧稳定而温和:“曜初,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放心为止。”**这一日,姜握来到蓬莱殿前,已经是黄昏时分。因而见到了一番霄倚霞连、光曜疏轩的美景。她入殿内后,就去推开了窗子,请陛下同赏外面落日流霞。看过夕阳后,姜握提起方才进门的看到的场景——她进门时,就见圣神皇帝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写着什么,听到声音抬眼看她进门,就停了笔。还随手用奏疏将方才正在写的纸张掩住。哪怕皇帝这些举动做的很自然,姜握还是看出来了:陛下,这是在写什么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东西?会是什么?虽然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但姜握到底还是没忍住——像是看到大猫在跟前,虎须一颤一颤的,自然是忍不住想要捋一捋试试。她很小声发问:“陛下,是在写那种不能见人的话本吗?”圣神皇帝:……姜握说完后就迅速道:“臣告退”。边说已经边往后退,准备溜走。然而刚退到一半,就听皇帝出声令止:“站下!”姜握认真反思自己的错误:唉,应该先走到门口,再问方才的问题。圣神皇帝抽出奏疏下的几张纸:“这些事,朕也才想了个大略,原想着细细理一理再说。”“如今不拿出来给大司徒看。”皇帝在官位上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道:“朕倒无法得证‘清白’了。”“拿去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