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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历史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 第241章 对太子的考试

盛夏紫宸宫。

院中的树叶被烤的打了卷儿,蔫了吧唧掉下来,白花花的日头,看着就让人心中燥热难安。

不过因皇帝病中厌声响,这紫宸宫附近倒是不闻蝉鸣,宫人每日都要辛辛勤勤上树沾蝉。

媚娘抬头,见姜沃直接从窗旁冰瓮中拿了一块冰握在手上,就阻止道:"不要直接捏着冰。"

朱笔点了点案上摆着的一只水晶碗:"这里有浸着的玉鱼。"

专门用以夏日握在手心,凉润消暑。

姜沃就从窗前转回来虽都是宰相,但她也觉出,在中书省比在尚书省时,能在御前的时间多多了--毕竟中书省掌诏令,诏令又出于御前。

她这不是紫宸宫消暑摸鱼,而是在等着天后下诏。

案上放着的小冰山,在夏日里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意,就如同媚娘的声音:"其实,我是真不想弘儿插手公主出降的礼仪事。"

无奈陛下坚持。

媚娘后来又试着劝了下,发现皇帝这次很坚决。

她就觉得,自己都被陛下传染的头疼起来了!

姜沃颔首,她自知媚娘之意——

太子入礼部后,媚娘是想要借'天后令太子重修部分礼法'之事,来试一试朝中的人心向背,分辨朝中臣子们的战队,最后再向诸朝臣明示权柄。

但问题是,媚娘准备好要让太子修的礼法,是另外的事情!

"事关曜初和令月,我原想着快刀斩乱麻,咱们就定下来。"不要让朝臣们把两个公主的事儿,放在嘴里颠来倒去的议论。

甚至为防着朝臣们盯着公主下降的礼仪挑刺儿,媚娘还特意预备了后手,那就是她安排给太子的'礼仪任务'。媚娘相信,等到她那条诏令一下,保管没人再关注公主们的出降事。

可谁料,计划全被皇帝打乱了!

皇帝此番竟格外坚持,非要让太子来掌'修公主出降礼'之事。

媚娘:……

毕竟敲打东宫也好,警示威压朝臣也好,媚娘是真没觉得比两个女儿的婚事重要。

不由她亲手操办,万一生出什么波澜来,让女儿们在婚事上吃了亏,这就得不偿失了。

媚娘罕有的'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姜沃其实旁观者更清些。

屋内哪怕没有旁人,她的声音也放的很轻,几乎不闻。也是她与媚娘彼此太熟悉,能辨对方口型,若换了陌生人,她这个音量哪怕并肩而坐对方也难听清。

她坐在御案对面,手中捏了一只冰凉的玉鱼:"陛下此番这样坚持,或许是在考较太子的'友爱'之道,在观察太子将来会如何对待弟妹。"

"姐姐是做母亲的,可能看周王还是孩子,但......"

但周王李显也十五岁了,按例可入朝了。

因太子一直在'读书',周王自然也就没班于朝列。但孩子们一日大似一日,过几年殷王李旦也会长大一一皇帝也不能一直压着所有儿子全都在宫里读书(尤其是李显同学,被关在宫里也不太读书,前几日还因为斗鸡被皇帝怒而关禁闭)。

若是将来太子与诸王同时在朝中,皇帝自然要担心,儿子们会不会重蹈他们兄弟三人当年的阋墙之事。

他总盼着自家儿女之间能够和睦亲密。

媚娘手中的朱笔停下。

也是,先帝当年下定决心立晋王为太子时,就曾很直白道,不止站在国家的角度考虑,更站在父亲的角度考量:若选魏王,只怕废太子和晋王皆不存,唯有选'仁厚'晋王,三个爱子才都能保全。

当然,最终结果吧......不知道魏王后来去地底下有没有哭着告状。

姜沃将手里的玉鱼放回水晶碗,重新挑了一只圆滚滚的小乌龟:"姐姐,其实陛下这道题,并不太难。"

当然,既然是'考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尤其是对太子起如今还在京中的三位皇子,都是帝后的儿子,为何只有长子李弘是稳稳的太子?正是因为礼法所定:立嫡必长。

当年魏征维护太子李承乾,诤谏二凤皇帝不得再偏心魏王的最根本依据,也是礼法:"自周已降,立嫡必长!所以当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

故而维护礼法是对太子有益的,能增其令名贤名。

然而皇帝对太子(也是将来的皇帝)的期许,却是盼着他爱护弟妹的情分,能更重于礼法规矩。

尤其是在皇帝看来,这些不太要紧的礼法,专门委屈人的规矩,太子理当为了妹妹们改一改:朕会将天下都交给你,更是将其余儿女亲眷也都交给你,承此家国之业,自然也要担起责任到'考较'二字,其实心中就全然通明一片了。只是,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对此事的抗拒和担忧--

陛下还相信着,还敢考一考弘儿。自己,却是下意识都不敢再考弘儿了吗?

明明是夏日,媚娘却觉得握住朱笔的指尖有些发冷,直到有温热掌心覆在她手上。

姜沃轻声道:"无妨的,总之还有咱们兜底,无论如何不至于委屈了曜初和令月。"

媚娘颔首。

她正要说话前,听到门扉轻轻被叩响的声音。

过了三息后,才有人小心推开了一点门,严承财的声音传进来:"天后,刘侍郎到了。"

媚娘沉吟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位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清瘦干练的中年官员走进来。他先向天后行礼,又转头垂首问好:"姜相。"

此人正是刚刚升任中书侍郎的刘祎之,如今姜沃的直属手下,从前的北门学士。

同时他还有一个身份,同样也是掌谏太子的'左谕德',是多年前,媚娘就放在东宫'照看'太子的人。

其实原本媚娘宣他过来,是想让他继续履行职责,劝谏太子该如何修'公主出降礼仪'的。

但现在,媚娘改了主意。

她道:"中书省公务繁忙,你如今既升任中书侍郎,东宫谕德之职,便不必任了。"

这次,她也不会再干涉太子的想法和做法了。

刘祎之先是一怔,然后才恭敬应是,同时低下头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他终于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天后令他去'随时劝谏'太子,但问题是,

太子也得愿意听他的啊!刘祎之总觉得()?(),

有的事儿他不开口劝?()_[(.)]????╬?╬?()?(),

说不定还会更好些。

而凄惨的是()?(),

不但太子对他冷淡如冰不愿见他()?(),

每次太子但凡做了什么不入天后心意的事儿,天后也会点他,问他是怎么当差的。

点的刘祎之每每想撞墙:他能怎么办啊,那是太子殿下,他总不能捆着太子去干什么吧。

如今他终于不用夹在中间啦!

刘祎之小心控制自己的声音,千万不能流露出什么欢喜来。

头也垂的更低了,直到听到天后下一句吩咐:"到中书省后,多为姜相分忧,便如侍我一般。"

刘祎之才敢流露出些振奋之意,铿锵有力答了'是'。

"退下吧。"

刘祎之出门以后,觉得这盛夏的天气,简直是太美妙了!他健步如飞奔去东宫去太子跟前辞行,还很是落了两滴不舍的眼泪,得了太子的赏赐后,再次磕头谢恩。

然后当即去到东宫属臣的署衙,迅速打包走了自己的用品。

飞速打包的时候,刘祎之还想起一件事;他在礼部的好友私下告诉他,陛下有意让太子重修什么跟公主有关的礼仪事。

当时刘祎之还在担心,天后一定又会让他'建言'太子,他又要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没想到啊峰回路转,他逃出生天了。

谁管太子会怎么做啊,快跑!

**

太子是怎么做的呢?

当"太子令礼部上下礼官,按典共商公主出降礼仪"的消息,从礼部传来时,姜沃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心中只有两个字:完蛋。

这种礼仪能令群臣商议吗?不能!只能由上而下硬改!

就像当年二凤皇帝直接指派人去改《氏族志》一样,太子应该先自行定好利于公主的礼仪(至少也要有个态度),然后下命令,

让礼部官员去扒拉经史子集给自己的礼法找有利证据!

这是上策。

再不济还有中策,太子哪怕不想担这个'破坏礼法'的责任和名声。也完全可以先拟定好一份计划,然后私下呈给陛下或者天后,由二圣下旨。

姜沃忽然想起一句话:就像是学生,在面对一场棘手的考试时,可以是苦学做题,甚至可以是作弊。

结果......太子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选择了......作法。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啊!

你让礼官去共同商定礼仪,他们会如何定还用说吗?王珪这个贞观一朝的礼部尚书不就是例子吗?

当然是会引经据典,弄出一套完全符合'人伦尊卑礼法'的流程出,还不如太子自己按照礼法制定一份'公主出降礼仪',哪怕不合帝后心意呢,起码经手的人少。

姜沃得知这个消息时,都不用紫宸宫宣诏,直接把手里的公务交给刘祎之,自行往紫宸宫去了。

刘祎之忙接过来,看着走向外头炎天暑热的姜相,庆幸而甘之如饴的工作了起来。

能好好办公,真好啊。

"明日一早,请长乐长公主、新城长公主进宫吧。"

晋阳公主随孙神医在外,城阳公主则是随驸马去房州了,两人皆不在长安。只好先请那两位了。

娘看着姜沃带来的一份先帝年间旧档()?(),

简直跟皇帝的动作如出一辙()?(),

抬手掐了掐眉心♂()_[(.)]♂卍♂*?*?♂()?(),

令宦官出宫传旨()?(),

明日请两位长公主进宫先商议一下。

吩咐完毕,媚娘把眼前这份令她糟心的旧档推开。

接过姜沃递上来的薄荷油,媚娘边倾倒边口中冷道:"我原以为南平公主之旧例,就是麻烦事了,原来,还有这一桩旧事!"

姜沃道:"也难怪姐姐不知,襄城公主出嫁时,是贞观初,而公主过世都二十年了......"

媚娘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但礼部一定能翻出这桩旧例。"

毕竟礼官和御史,最擅长的就是"因循旧例,请复旧章"吗。

而襄城公主的旧例,又实在符合他们心中的礼法规矩,他们只怕恨不得给皇室都套上这个模板才好--

贞观初年,襄城公主被指婚给宋国公萧璃长子。按照隋唐以来公主之例,凡公主出降是住在公主府的,正所谓'令有司营第',这是写进大唐典仪制之中的公主应有之分。

虽说襄城公主并非长孙皇后所出,但她是长女,先帝自也是上心的,下旨给女儿营造府邸。

然而......

襄城公主上书请辞道:"妇人事舅姑(礼记中称公婆为舅姑)如事父母,若居处不同,则定省多阙。"表示:如果公主单独开府的话,岂不是没办法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那怎么能行呢。于是请辞父皇为自己建造公主府。而且是'再三固让',坚决请辞。

最后二凤皇帝也就只给女儿修了修宋国公的府邸,就这样了。

时士族盛赞公主:行匹庶之礼于舅姑,前所未有之孝睦女子。

媚娘又击案道:"是前所未有,何等荒唐!若是因她当年'沽名钓誉'之举,带累了曜初令月,将来我便从她儿子们身上找补回来!

"爵位官职都别想留。

姜沃闻言又从袖中取出了下一张纸:襄城公主的子孙谱。

饶是媚娘在盛怒之中,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姜沃这才安慰道:"姐姐也别太担心,襄城公主为长女,如果先帝真的嘉奖她的言行,那么之后所有的公主都该按此例行才对。"

可并没有。

先帝一朝那么多公主,甭管嫡出庶出,除了这位自请'不建府'的最年长的公主,其余公主全都有自己的府邸。

就连媚娘之前拿来举例的南平公主,哪怕被礼部尚书要求行了'执笄盥馈之礼',也还是有自己公主府的,几乎不去王家。

以至于后来王挂病了,二凤皇帝还得专门给女儿下个诏,让公主去探望下公公。

然而媚娘依旧心烦不能释怀。

屋内无人,媚娘甚至点着档子上一句话,前所未有抱怨了起了二凤皇帝:"先帝也是的,既然也不按襄城公主此事为例,何苦要赞一句襄城公主'雅有礼度'!只怕要有礼官抓住这句话不放!"

姜沃也没多说。她知道,媚娘不过是白抱怨。

媚娘是很清楚的:礼法,是一件神奇的东西。

一个掌权的帝王可以像捏泥人一样,把礼法塑造为自己喜欢的形状。但这块泥巴,可以捏,却谁都不能扔掉它,都只能利用它。

因礼法正是教化天下之法,说白了,也

是帝王的御下之法。

这便是"礼乐达,天下习而安之。"

不光是先帝,哪怕是媚娘现在恼火成这样,但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公开说襄城公主的'孝道'是错的。

但她现在,真的很希望,这位襄城公主从来没出现过!

夏日炎炎,姜沃也不想媚娘再上火了,继续温言开解安慰道:"咱们这么想,襄城公主这件事就是一包深埋在土里的隐形火药对不对?"

"虽说此时翻出来,处理起来有些棘手。但总比咱们不知情的时候,忽然爆了来的好。"如今还能跟两位长公主商议一二。

毕竟,要是有礼官以此为例,想动一动公主府,是她们谁都不可能接受的。

姜沃在紫宸宫前殿,"顺毛"安抚媚娘之时,并不知崔朝刚奉诏到紫宸宫后殿。

皇帝如今,虽对许多朝事不闻不问,但这件事他是很上心的。

因此几乎跟媚娘同时得知了,'太子令礼官共商公主出降礼仪'事。

崔朝进门的时候,就见皇帝正坐在榻上,手中慢慢对着棋盘自行摆棋子,然后语气平静到有些诡异,与崔朝说了这件事。

崔朝一时无言。

说来,因皇帝视力不好,他们素日下棋的棋盘,比寻常的棋盘大很多。

原本崔朝也没觉得棋盘大有什么不好,直到今日才发现:大棋盘的不好处就是--皇帝陡然将棋盘掀翻于地时,动静特别大。

黑白棋子如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洒落一地,加上硕大棋盘砸在地上的声音。崔朝都不用出门,就可以想象,外面宫人们一定都惊惧极了,应当已经跪了一片。

崔朝倒是没跪,他小心避开地上棋子往前走:"陛下保重......"

皇帝出言打断,问了个崔朝无法回答的问题。

"朕当然要保重,东宫如此,朕敢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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