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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四十四章:气力苦战冰霜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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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取凉州兵马、羌胡健儿,许以重报,五千余人,随(邓)艾讨贼,功皆第一。而《乙亥诏书》,州郡将督,不与中外军同,虽在上功,无应封者......自金城以西......无一封者,苟在中军之例,虽下功必侯。如在州郡,虽功高不封。

——《晋书》

——

“平贼易,使民不为贼,难啊。儿啊,不早了,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点卯。”

和儿子的讨论暂且告一段落,在最后的部分,刘弘毫不客气地点出了这次上谷“叛乱”的“实质”:根据成功逃回去的陈非供述——心知“有愧朝廷,有愧君侯,有愧父母”的陈非倒是说了很多实话,虽然不可避免有推卸责任的成分,但许多细节还是被刘弘捕捉到了:

康朱皮从他乡来上谷时,人马据说不足二百,所谓的“胡贼”后来大多是他“蛊惑”的上谷饥民黔首,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去年地震洪水使百姓生不如死,州郡长官又不以为意,托以朝廷法度,拒绝开仓放粮,才给了康朱皮可趁之机!至于康胡贼崛起之后,王太守又一味置之不理,坐视其杀豪右,募贫民,任妖贼壮大,更是罪上加罪了。

“《汉书》有云,盗贼始发,其原甚微,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辄督责,遂至延曼连州。今日之事,虽时节相异,却大为相似!”

长吏的责任也非常大,例如上谷太守王晃,先是拒绝赈灾,还欺瞒朝廷说已经开仓放粮,又放任贼吏逼民假贷,强夺财货,搜索剽夺,使朝廷正常的救灾赈济不能施展,两相比较之下,百姓想去投康朱皮等妖贼头目,而不想附朝廷,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诚如此言啊!”

然后,仍要点名批评陈非,他发现康朱皮事不可制的时候就要徐徐图之,至少先得报于宁朔将军刘弘知晓吧,他偏不,非要以为自己是陈汤、甘延寿,硬要独走,还连同他看不上眼的豪强一块打击,最后画虎不成,几乎落得胡烈、牵弘的下场,还好捡回一条性命。

分完责任,回到卧榻上歇息的刘弘却心思重重,难以入睡,倒不是担心之后与鲜卑兵交战不能取胜,鲜卑兵虽勇悍好斗,但春季的战马疲弱难当是无解的事实,索虏也意在劫掠百姓财富,不在于割地据城,击退之还是容易的。

坏就坏在刘弘平了康朱皮,破了鲜卑之后要做的事情,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让这一个小小的边事,坏了朝廷的大事啊!

首先是如何避免百姓再反。刘弘已经下定决心,要减免两郡的赋税,重新分配土地,并整修水利,确保百姓能安居乐业。但首当其冲的困难便是若与鲜卑战事持久,后勤转输如不能及时仰仗后方,势必导致麾下士卒扰民,让仅存的百姓更为劳苦。

再者,军纪与军功更是大麻烦,刘弘这次轻装急进,选的都是幽冀的精锐武猛之士,不乏内附的乌桓鲜卑义从,这些人长于骑战,勇于对敌,用这些人对抗胡虏、平定妖贼自然不在话下,但按朝廷的惯例,是向来少给,或干脆不给州郡兵乃至羌胡乌虏义从封赏的!

别说封好爵美官了,连个已经不值钱的关内侯,朝廷也是能不给就不给,美其名曰要控制使用胡虏,不让他们随便进爵,以辱没朝廷名望,结果连立有功勋的州郡兵也一道受限!

刘弘心知肚明,什么控制“其心必异”的胡虏,纯属狗屁,朝廷禁军自己都在大用特用胡兵义从,大驾卤簿里一大票的“幽州上骑”就是明证,这些人若立有军功,领封侯爵赏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辱没朝廷”的胡虏封爵,也是谎话,只要那些胡羌不硬要走非禁军谋军功这一种路线,封侯也不是难事,别说像刘渊那样出身南匈奴名门的人士,现在早就是汉光乡侯了。那些各类内附的胡虏,只要给朝廷带了几百上千人丁,就有可能受封个归义侯当当,以示朝廷慷慨。

偏偏是面对立下军功的边郡兵、义从胡,朝廷却要学项羽一般磨蹭不给功勋,“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

朝廷这种内外有别导致心知肚明的兵士,在上阵前就知没什么盼头,有些愚钝的胡人,被战前的许诺蒙骗地满心欢喜,最后愈发失望透顶,导致他们军纪很差,靠抢劫周边的百姓来发泄心中的怨愤。那些州郡晋兵,边地胡卒,往往刚下战场,就发民禾稼,发彻屋室,夷民营壁,破民生业,强劫驱掠,肆意征输,使庶民财力匮竭,旋踵涂地,妇孺沦为奴婢,经常打了胜仗,而百姓却还是活不成。

朝廷这样做,有没有好处,刘弘自问,可能便是强化了禁卫军的优势地位,同时搞烂了州郡兵与当地大姓庶民的关系,使两者不能轻易勾结反乱吧?

的确有人曾向朝廷上书力谏,让朝廷不要厚此薄彼,应多赏有功之臣,不要分禁军与边兵,可效果不佳。刘弘思来想去,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赢取别的奖励,考虑到上谷、广宁两郡上到守宰,下到基层官吏,如今多有空缺,不如就从这次有功之人中推举几位,从贼者也应尽量宽大,除了诸如康朱皮、寇静之那样的首恶,余下之人,能赦便赦免,还可以拣选其中有能之人为官。

例如那侯家,虽有人提议追究他们从贼的责任,但刘弘考虑到上谷侯氏毕竟是郡豪右和边地将家,又兼他们及时反正,特别是幽冀有官员力保,同时初衷亦不甚恶,有陈非的责任在里面,还是不要处理的为好,其家若有俊才,一样可以在战后的上谷、广宁做官,发挥熟悉民情的长处嘛。

至于军饷军资嘛,只有没收寇、王等反乱豪右的财富再分与将士,同时尽可能追回贼掳所得的官府财产以弥补损失了,还要避免军队与百姓接触,否则扰民的破烂事在所难免。

不对,广宁王氏已经派人来求饶,很快就要投降,自己还得留他们性命,于此一来还得从别处觅资……

好不容易才想完了大致的战后安排,刘弘就开始结合目前的情报,思索一个更令他担忧的问题。

康朱皮造反,朝廷怎么看呢?

杂胡羯奴造反?

天师道妖贼叛乱?

还是......

思来想去,刘弘还是从朝廷利益角度出发,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地,已经拟好了大概给朝廷的报告。

罪魁祸首之一康朱皮当然不能不剿,但是谁打烂两郡,怎么打烂两郡的,这一切该怪谁,却很有说头。

责任当然不能全给康朱皮,甚至最好连他的名字都不要多提,毕竟去年郝散造反,天下到处地震,一堆朝廷官员阴阳怪气说“地震、胡乱,全因女主专权”,最后据说上党的义从羯,好像就有这个康胡儿,协助朝廷官军一起击破叛贼,就被贾南风拿来做文章,证明什么女主专权导致地震的征兆不实。虽然后面因为谁家儿子的事情,好像也没给那些羯胡什么赏赐,就这么揭过去了,但贾南风拿这个事做证明,写的清清楚楚,而且对叛胡这类事情很敏感,总不会有假。

好嘛,一年不到,你刘弘就跟朝廷上报,说中宫去年表彰的人造反了,这还了得?这不是打贾南风的脸,给政敌送靶子么?

刘弘与现在匡扶朝政的张华关系甚密,而张华以寒素之身掌大权,没有中宫在后面支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中宫受到攻击,那可要动摇大局。

另一方面,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的陈非也不能处理过重,陈非他自惭羞愧是他的事,刘弘得从朝廷角度着想!陈非是刘弘的手下,又是太子派系重臣之子,颍川世家出身,若是处理他,连累刘弘自己事小,被中宫抓到把柄,反咬太子一口,那也不妙了,一样动摇国本。

中宫贾南风与太子司马遹这几年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但贾南风实际掌控了朝廷执政大权,司马遹则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帝,两人的利益虽然难以调和,但刘弘却不想为他们两家任何人送去对方的把柄,那样会天下大乱的。

中宫有其利,太子有其利。两个鸡蛋天天相碰,但磕碎了哪一个,对国家而言都是无法挽回的灾祸。

而刘弘要考虑国家。

所以,给朝廷上报的责任分配问题,不能分给康朱皮,也不能分给陈非,那分给谁呢?

第一口大黑锅,刘弘要丢给宇文鲜卑,如有可能顺带上据说这次一起入侵的拓跋鲜卑。反正这两家历来不太恭顺,武帝时期还派之前的都督幽州诸军事、护乌桓校尉卫瓘讨伐过拓跋禄官的父亲拓跋力微汗,就说边郡的大部分损失归结于鲜卑索虏的入寇,朝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第二口大黑锅,刘弘要抛给两郡的长官,虽然他们大部分死了,但还是要追究他们边防不力以致胡虏入侵,虐民以致大饥的责任。反正这两郡长官虽说有代郡、广平的大族,但在朝中声望一般,当然要给国家、太子、中宫的利益让路了。

至于天师道,总归朝中高官宗王信徒太多,刘弘至多就能说有妖贼,而不能说有“天师道妖贼”。

好不容易在心中把责任分完,疲惫的刘弘终于可以休整一下,以他的判断,这是朝廷衮衮诸公最不至于强烈反对的方案了,也能让国家稳定,同时......希望边郡百姓借“胡虏入寇”的名义,能够减免赋税,过些好日子,刘弘这次还决定一定要亲自监督,不让贼吏庸官滋扰百姓。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困扰刘弘良久,那就是陈非口供里的康朱皮,一举一动都过于奇怪了,若是他早有反意,那他应该策动上党群羯才对。若康朱皮并无反意,只是传妖道惑众,被陈非逼迫才反,那为何祸乱两郡如此之速,手法如此之准,按陈非所言,打败两郡官军的主力便是康朱皮所部,更可怕的还不在此处,刘弘亲自审了几个俘虏,从话里话外就能听出,他们对康朱皮及其部下的评价很高,全然不似一般的妖贼应有的表现。

谁教的他?

谁教他这些本事的,一个山沟沟里的羯胡怎么会这些?

想不明白,也只有在引发朝廷祸乱前,先讨平他再说了,刘弘睡前最后的想法化为了一句话:“平贼易,治民难,治官,更难啊!”

——

流人在荆州十余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刘)弘乃给其田种粮食,擢其贤才,随资叙用...(刘弘)卒于襄阳,士女嗟痛,若丧所亲矣——《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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