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从车上下来，还没有走进别墅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很尖锐的声音，像是指甲划在玻璃上的声音。
让人觉得刺耳，难以忍受。
“桑林夕，你有完没完！”
“嫌弃我了啊？那赶紧把我赶走啊，反正你们现在也已经有了新女儿，刚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又听话，又懂事！比一个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沈黎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脚步顿住，面上浮现出几分茫然的尴尬来。
不巧，她就是那个新女儿。
“没事儿，林夕这几年就是这样，越养越大，脾气也越来越不好。”身后的斯文男人忽然对沈黎笑了一下，紧接着绕过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吵什么吵？小黎回来了。”
沈黎轻轻的咬着下唇，不知自己该不该进门，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带已经有明显脱线的部分。
一身灰头土脸的她，和这个豪华的地方格格不入。
门里又传来了几声杂乱的争执声。
首当其冲开口的，还是那个发脾气的女孩。
叫桑林夕的。
用桑先生的话说，就是顶着她的身份活了十七年的女孩。
但沈黎不这么想，她对桑先生也好，还是那个据说是她亲生母亲的人也好，有的只有陌生和疏离。
相反的，她对于被当做亲生女儿养了那么多年的桑林夕，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怜悯。
原以为自己的家人并不是真的家人，甚至面临随时会被遗弃，去适应新家人的恐惧。
沈黎想，如果她是桑林夕，被娇生惯养了那么多年，她的情绪表达会比桑林夕当下更加的激烈。
“好啊，现在你们的亲生女儿回来了，我这个假的女儿就应该腾位置了。”桑林夕的反应仍旧十分的刻薄，语言尖锐。
“桑林夕，你有完没完！”这次响起来的是另外一个女声，音质温柔，哪怕发脾气的时候也带着明显的克制，“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是我不想要你们，恶心。”桑林夕冷嗤一声。
再然后就是上楼的脚步声传来。
桑泊寓这才转身推开门，邀请沈黎：“进来吧，真不好意思，林夕被我们宠坏了。”
沈黎抓着书包的肩带，拘谨道：“没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她不在乎。
从一个地方踢到另一个地方，不过是适应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且新家这么大，这么富丽堂皇，应该有她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的桌子……
在旧家，这一切与她无关，因为她有一个弟弟。
沈黎跟在桑泊寓的身后进了门。
刚进去，就看见了披着一件很轻薄的草绿色披肩，留着长卷发的女人朝她看过来。
在对视的瞬间。
女人的眼眶就红了，鼻音稍显：“小黎？”
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怕惊扰了她。
沈黎轻抿着下唇，更用力的抓着书包的肩带，视线慌乱到不知道该落到哪里，便只能定在自己的脚下。
她忽视了桑泊寓鼓励她的眼神。
可低着头，也能够明确的感受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时有些落寞。
在寂静之中，响起了女人一声很轻的，夹着失落感的叹息。
桑泊寓低声道：“别急，孩子刚回来，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女人苍白着脸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了沈黎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感觉从手背传来，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难言的触碰。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沈黎的胸口炸开，稍稍缓解了她身上并不清明的闷刺。
“小黎，我是妈妈。”女人柔声说。
沈黎被抓住的那只手，只能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她被迫抬起头，尽管已经努力保持镇静，但脸上的慌张还是太明显，外露。
那种小家子气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她看见女人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脸上原本的期待便被一种沈黎说不出的感觉替代，那亲昵也在转瞬间变得疏离。
“乖，回来了就好。”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公式化了起来，但动作依旧温柔，她轻轻的抱了一下沈黎，“跟着爸爸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吧，就在林夕房间的对面。”
沈黎蠕动着唇，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好。”
她悄悄的抬眸，视线落在了女人下半张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这是她的妈妈。
亲生妈妈。
很奇怪。
身体里像是开始有一股暖流，细细缓缓的温养着她的灵魂。
“书包给我吧。”桑泊寓伸手过来从沈黎的肩上把书包给拿了过去。
沈黎跟在桑泊寓的身后，上了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了顿，微微偏头，视线便落在了客厅里，正倚靠着着餐桌站着拿着手机通话的女人的身上。
妈妈叫黎清。
沈黎的黎。
房间很大，床、书桌、书柜，独立的卫生间，还有衣帽间。
最吸引沈黎的是，那扇在电视剧里或者小说里才能够出现的落地窗。
六月份，稍显毒辣的日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铺在整个房间里，不是旧家里那种阴阴沉沉，即便是在晴朗的天气里，也依旧昏沉的感觉。
而是明亮的。
这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叩击在沈黎的心门上。
鼻子很不争气的酸了一下，眼眶大概率的红了，因为沈黎发现自己看向桑泊寓，支吾着说谢谢的时候，对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的难过。
“回来了就好，以后都会好的。”桑泊寓抬手，揉了揉沈黎的头，“衣帽间里有你的衣服，还有书包、文具都是新的。”
他把视线落在了手里的书包上，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嫌弃，却还是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沈黎的书桌上。
“那你自己参观一下自己的房间，然后换一身衣服，晚点林妈会上来喊你吃饭，好不好？”桑泊寓始终很温柔。
沈黎不太能自然的与他对视，只是木纳的点了点头，仿佛被这巨大的欣喜给冲击到，无法笑话与言说。
门一关。
沈黎站在房间好半响，才拘谨的走动了起来，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床，书桌，目光贪恋的看着房间的每一处。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时候，不敢坐的太深，只是屁股挨着一点点，生怕自己弄脏了一般。
扣扣扣。
门被扣响。
沈黎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对方并没有推门而进，依旧在耐心的轻敲着门。
她清了清喉咙，问：“谁？”
“我。”
既不是黎清也不是桑泊寓。
听起来更像是桑林夕的声音。
沈黎有些担心，她走过去，很小心的打开了门：“有……有事？”
与她完全不同，桑林夕就像是一枚小小的太阳，自身所带的那种倨傲便足够吸人眼球。
“抱歉。”桑林夕说，“今天的事情不是冲你，其实你回来，我发脾气是很不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