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穿过村子，一路往镇上去。
这条惯走的路，似乎今日格外的漫长。
土路凹凸不平，薛大虎拉着板车，沿着车辙印尽力让车子减少颠簸。
薛绣绣扶着车边挡板，时时留意薛佑的模样，生怕他颠的吐了呕到自己。
“绣绣，待会儿到了镇上，我带阿佑去医馆，你去码头寻你三叔！”
薛大虎沉闷的声音传来，薛绣绣听的一愣，闻言就摇头。
待想到大伯看不见，忙又开口道：“去找三叔的事儿待阿佑看过陶老大夫再说！”
三叔薛大山在镇上码头帮人扛包搬货，挣得都是些辛苦钱，每旬结的银钱直接落进三婶手里，便是找三叔，多半也是无济于事。
薛大虎嗫嚅下唇，显然也是想到这一节，不赞同的的话卡在喉咙口，终究咽了下去。
薛佑幼时也算是镇上医馆的常客，这一二年间虽来的少些，然他们的板车停在医馆门口时，济世堂的掌柜忙遣个伙计出来看看。
薛大虎小心把薛佑从板车上抱下来，薛绣绣抱着褥子，紧随其后，跟着小伙计的指引，径直去了后堂的一间敞亮小屋。
两人刚把薛佑在一张空床上安置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被个少年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许久没见你们了，老夫有时想起，只当你家小娃儿已大好了，这怎地病的这般重！”
老大夫坐在挨床的一张凳子上，也不等人回话，从被子里抽出薛佑干瘦的手，伸手就探了上去。
良久后，老大夫方睁开眼睛，又让少年人点起蜡烛，原本就亮堂的屋子更是明亮。
少年人擎着烛台站在薛佑头侧方，在老大夫翻开薛佑眼皮，嘴唇的时候，忙弯腰使烛光照的更近些。
老大夫最后又俯身听一遍薛佑的心跳声，皱眉道：“这孩子肝气郁结，发散不出来，能治是能治，只是……！”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薛绣绣听到能治而治，不由喜极而泣，心里头压着的那块大石也松动些许，终于能喘口气。
“哎，听我把话说完，他这病要想治根怕是难了，便是这次治好，下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病了。”
“这也算是富贵病了，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累不得，更主要的是要开怀，病人一旦小情绪郁结于心，很容易就倒下了！”
老大夫和这十里八乡的村民们打了几十年交道，那些常来医馆的人家，家底如何，只看穿着便知一二。
薛家小娃儿头脸收拾的干净，露出的衣裳领子也无一点脏污，虽是粗布棉衣，也知家里人照看的精心。
薛家女娃和这个汉子却是衣着破旧，许是急着出门，两人还穿着干活的罩衣，那上面是补丁摞着补丁，可见这个家过的着实紧巴！
薛佑注定活不长久，强行留下是需要银钱支撑的。
薛家，看着并无这个能力。
“多谢陶大夫提醒，还请老大夫开方子吧！”
薛绣绣心头泛起绵密尖锐的疼痛，她捂着胸口揣着银簪的地方，再一次感谢老天爷让她得到这根银簪。
陶大夫的话她当然听懂了，但凡薛佑能活着，她就不会放任他夭折。
陶大夫看一眼红着眼睛，沉默不语的薛大虎，见他无有别的话，略叹一口气，便坐在窗下的书桌旁，提笔写下药方。
“敢问大夫，这一剂药材多少银钱。”
薛大虎摸摸身上轻飘飘的钱袋，局部不安道。
“一剂三钱半，里面都是些疏肝解郁，祛邪扶正，固本培元的好药材，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药材我按收上来的价钱与你们，这诊费我也不收了。”
一剂竟要三钱半，薛大虎和薛绣绣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紧，又想到于郎中那张药方的药材更贵，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
至少济世堂的药材便宜了一钱半！
只如今叔侄二人身上的银钱加一起还买不来半剂汤药，二人心头俱是苦涩不已。
“大伯，你在此处照看阿佑，我去筹借汤药钱！”
赶在薛大虎开口前，薛绣绣忙道，也不等薛大虎说话，人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薛佑危在旦夕，拖得时间越长，对他损害就越大，薛绣绣不想耽搁。
薛大虎只当她去码头寻薛大山，心里知道从他那儿筹钱怕是不成，便不停祈祷赵慧莲可千万能从岳家借得银钱。
………………
大河镇因为靠近通艾河，早些年更是修建了码头，整个镇子规模还算大。
薛绣绣出了医馆，看一眼通往镇子外码头的那条石板路，脚步却是一点不停，扭头踏向镇子最繁华的河阳街。
她生在大河镇，因着家里有个葡萄园，不说逢集赶集，只每到葡萄成熟采摘的时候，那是日日都往大河镇跑。
当铺在哪儿，她是门儿清。
一面黄稠黑字的旗子悬在一家店门口，薛绣绣远远看到，脚步更是快几分。
在将要行到近前时，脚下却是一顿，低头看一眼自己满身补丁的罩衣，又抚了抚微有些散乱的头发，略一思索，转身进了河阳街后巷。
片刻后，一个身着破旧青布棉袄，拿着个破旧包袱，梳着两根辫子的年轻姑娘从后巷转了出来。
这姑娘样貌秀美，眉宇间带着忐忑和焦虑，不是薛绣绣还能是谁。
薛绣绣站在街口，望着被风微微扬起的旗子，定定心后，抬脚便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请问您是来赎当，还是典当！”
小二哥见有客人进来，忙招呼道。
“劳烦小哥帮我看看这个值多少银钱。”
薛绣绣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小心展开，递给面容和善的小伙计。
正在盘账的掌柜原以为这个衣着朴素的农家女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不想却是一根做工还算精致的银钗，便招手示意小伙计递来。
棉衣棉被这些东西不管是典赎的价钱皆有规程，小伙计自己就能周全。
涉及到金银玉石之类的首饰，或者瓶壶炉盏之类的古董，就需要掌柜的掌眼，小伙计一接到手上，就忙递与大掌柜。
薛绣绣紧张盯着大掌柜，只见他拿着云纹钗后眉头先是微微一皱，接着又掂量一下轻重，细细看过一番成色后，便把银钗放在柜台上。
薛绣绣心微微收紧，攥紧的手心满是潮湿，眼睛盯着大掌柜稍有些严肃的脸孔，生怕这根云纹钗不够薛佑这次治病费用。
“二十文！”说完，大掌柜便细细教授小伙计如何辨别这种银包铁的首饰。
“轰！”
二十文！这和薛绣绣心里的预期差太多，竟是连一剂汤药钱都不够，回过神的薛绣绣听到这是根银包铁的钗子，更是难以接受。
她把薛佑活命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根银钗上，如今告诉她这根钗子是假的，实际就是根铁条。
薛绣绣盯着柜台上的云纹钗，脸色也从潮红变得苍白，她心里仿若堵着一座山，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
见面前人不相信，大掌柜也不生气，征得薛绣绣同意后，拿出一把小刀，捡起钗子，往钗尾轻轻那么一刮，银屑掉落，露出米粒大小的铁质内里！
“姑娘，这根钗子现在也不是完整的了，按理说，如今连二十文也不值，只我看姑娘面善，若姑娘依旧要当，老夫还是出价二十文！”
“姑娘！姑娘……！”
柜台前，薛绣绣悲惶交加，直挺挺往后倒去！
大掌柜和小伙计人在柜台后，不及去扶，顿时大惊失色。
倏地，一道刚踏入门槛的石青色身影，旋风似的飞至薛绣绣身后。
在薛绣绣砸地最后一刻，硬生生接住她仰倒的瘦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