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水之畔,早已是人头攒动,肩肘相拥,季恪三人,挑了个较远的人少的地方,就那么一齐看向朔水中。
浩浩朔水河,万人期盼下,缓缓驶出一艘涂朱漆金的画坊。
众人皆惊乎其大,那上面甚至有亭台楼阁,巍峨华美,正中有牌匾,“远晴”二字。
檐角缀有锦绸,异种含光泛彩,锦绸之上,另饰金铃,甲板上立着六位女子,站立之位自有章法,皆饰珠佩玉,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临世。
底下有人轻叹。
“这画舫真大,难怪远晴舫常年在海外,哪儿有河湖经得动啊?”
也有来过几年的人得意道。
“就是你见识少了,我早打听清楚,我船舫底下呀!有机括,打开吃水就浅了,用在海上,可使船身轻捷,日行万里。关上吃水就深了,劈波斩浪……”
“快走,走……”
“呀……走……”
众人拥簇着向远晴舫靠近,真敢自己顺绳梯上去的却寥寥无几。
远晴舫虽说近在眼前,可其内凶险,谁又能知?纵有一睹天人之姿的心思,也不敢上前。
苏牧云早被这天仙宝物一般的画舫惊呆了,拉着封释就要往里挤,却被季恪伸手拦住。
“啪啪啪啪。”方才顺绳梯而上的几个人,有大半被机关打下,只有两位上去了。
一位十九岁模样的少年,只见拱手朗声说道,“峒山王若杉,求见远晴舫主人。”
还有一位三十四五岁的魁梧大汉,满脸络腮胡,声如洪钟,“碎鸣刀何鹰潭,求远晴舫秘籍。”
二人都被请了进去,至于能不能见到所谓的主人,就不得而知了。
“看见了吗?自己掂量。”季恪提点道。
“那有什么的,来啊,少侠,我们比一比!”
苏牧云搭着封释的肩。
“来!”封释笑应。
二人借力而起,于人群之上,凌云踏步宛若轻燕,飞身于画舫之上。
封释堪堪稳住身形,该死!下面看不出来。这画舫周身似有屏障,阻力非常之大,想来应是阵法,近前才觉察厉害,他刚刚差点没上来。
苏牧云直接摔了个屁股墩,他站起来拍拍衣服,明显好奇,上前东摸摸西摸摸,“刚才什么东西拦我?”
舫外又有落水声,忽然又有落地声传来,似有人落到了封释身边,身形凛冽,步履稳健,高手呀!
封释转头一看,原来是任黎辰与文淇。
二人相执而立,正与他点头示意。
“初入江湖,无名小卒苏牧云求见远晴舫主人。”
“封释求见远晴舫主人。”
文淇与任黎辰一齐拱手。
“千洲岛文淇。”
“明律阁任黎辰。”
“求见远晴舫主人!”
这两个同声说道。
底下有人称赞,“自古雄才有少英,尽是十来岁的人!”
有人骂,“苏,文,封,任,王。尽是些大家子的姓。”
“你这人有意思,还不许人同姓了!”
……
一位风眉细目的女子上前,朝人群中略施一礼。
“诸位,今日舫上的客人够多了,恕不能再招待。”
说罢,便令人将绳梯拉上,开驶画舫。
苏牧云上前,施礼道,“姐姐,不求舫上万卷秘籍,不妄主人芳容天姿,只想得殿后一枝凌霄花。”
那女子闻言看了他一眼,“你怎知我殿上有凌霄?”
“求见远晴舫主人。”封释上前。
那女子微微一笑,“今日主人有客,怕是难以亲自招待。我等且带诸位去卷宗库,是否能找到心仪的秘术,要看诸位的机缘造化。”
封释有些失落,此番不得见,怕要再等一年。
那女子领着一行几人折转来,回到一处小门前,停下用腕上的钥匙打开了门,转身对众人说,“主人年年告诫,诸位,万物万事,自有缘法,莫起贪念,莫强求。”
众人都满口应下,道谢之后才一起进去。
这门小,可里面别样宽敞,摆满了架子,各类书卷,有的被巾帛包裹,封闭在昏暗的室内,泛着沉腐的味道,实在熏人。
“真难闻。”文淇终究是娇惯出来的小姐。
任黎辰抚上她的发顶,“你别翻了,要什么我来找。”
“秘术秘术,她管能知道是什么名?”苏牧云上前左右找了两本,打开又放下,“各大派都有自家绝学,游侠散人才到这里求功法,你们俩来干嘛?”
“呵,我俩来干嘛?你呢?你还摘凌霄呢!”文淇不想让他打听。
“只是听说这远晴舫上有凌霄,攀墙附柱葱郁得很,想见识见识。”苏牧云转头道,“文淇,你是叫文淇吧?”
“叫七小姐。”文淇不再理他,“你怎么不找,那个家伙呢?被你杀了!抛尸了?”
封释哭笑不得,“七小姐,你不能总惦记着我把他抛尸了吧?”
“他嘴欠,他活该!”文淇生气,若那人是在自己面前,早被她砍了八百遍。
“你为什么不找?”苏牧云问封释。
“那你为什么呢?”封释反问回去。
“不能找,这里面不少与我现在所修的功法相悖,我用不上。”苏牧云摇头道。
“你再找找,指不定哪个能用上呢?技多不压身,也难得到这宝地来。”王若杉喊道,“二位少侠,这边都是剑法,好学,过来看看。”
只有那个什么碎什么剑的大汉,火急火燎地翻,无暇顾及他人,心内暗暗骂娘,怎么竟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娃娃?到时候该出力,不知道够不够……
“不找,我乐得闲自在。”苏牧云一屁股坐地上。
“你还真心摘凌霄啊!”文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理他了。
“天下武功绝学聚集之处不过三。远晴舫上卷宗库,苗疆天坑石洞,净世寺藏书阁。后两者皆是毒功与佛门武功,不与外人传道,只有这远晴舫上面每年传出六本,你还不珍惜!”封释喊向苏牧云。
“你还有心思喊我,你也一样心不在焉的。”苏牧云问。
封释笑了,挨着苏牧云坐下,“听闻远晴舫主人之所以每年在朔水之上停着一日,是为了一种极稀奇的鱼,半个手掌大小,背青尾黑,肚上的白鳞带着细纹,嫩而少刺,煎炸炖煮都鲜美,非常还要配上海外的香料,香啊!”
苏牧云一下子精神,“我也早就听闻,远晴舫殿后有一株凌霄,远看就是海上仙舫披云盖霞,如火如血,美啊!”
“哎呀!”二人共同慨叹。
忽然,众人只觉身下的地板开始剧烈晃动,如同地震一般,这艘画舫摇摆不定,连带着他们也立不稳,这是,遇到风浪了?
“怎么回事?”文淇问。
“真当那主人是平白给你武功绝学?这就是上她画舫的代价。”那叫什么碎刀的大汉冷笑道。
卷宗库里的架子都是钉死在地上的,各类书卷也都由纤绳系牢,如此颠簸的情况,竟是丝毫未动。
“走,我们出去!”离门口最近的封释将门打开。
——
孟绮妍半伏在棋案上,白子黑棋散落着,宽领的衣衫滑落,玉肩浑圆,酥胸半露,修长的指尖勾过玉瓶中的凌霄,回头对椅子上的人微微一笑,媚眼如丝。
季恪饮着茶,半晌才说道,“姐,你能不能别这样?”
“滚!”孟绮妍当即坐起,整理好衣衫,“你说他来了!”
“是。”季恪点头,“我这几日与他同行,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
“那他本事如何?若是好啊,便让他见见我的纨素。”孟绮妍巧笑嫣然。
“别呀,他怕是有事儿。”季恪深觉不妥。
“有什么的,刚刚千折过来,说有几个人想要见我,还有个小子要折我的凌霄,指不定就是他吗?”孟绮妍可不理他。
“姐,就算他要见你,你也不能见。”
“人都传他幼时遭劫难,不记得往事了,可他主动要见我,他分明认识我!”孟绮妍有些怔。
“不能见!”季恪咬牙道。
“啪,哗啦!”孟绮妍一把将棋盘掀翻,黑白的棋子滚落满地。
“不见吗?”她冷笑着,“你偏偏就要拦?”
“是。”季恪说的斩钉截铁。
“我见见我自己的师侄,有何不可?”孟绮妍拂袖欲走。
一柄剑已然横到了她面前,“不是时候,他太小。”
孟绮妍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失魂落魄的,“不见,等纨素回来,我在阁上看看。”
转而,她又恢复了骄傲的神色,“季恪,我真不明白,凭咱们几个的性子,你才是最应该拿刀去砍,喊着要报仇的人,为什么你将我们几个都拦住了?
师兄跟我说,你有难处,你心里苦,我且信你,可你要护好他,若是他遇了险,我可就不管你什么难处,什么苦了。”
季恪点头,“多谢师姐体恤。”
忽然,画舫中开始剧烈摇晃,季恪不过惊讶一刹,便凭借上乘的武功,稳住了身形,问,“这地方的风浪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凭他们几个小伢子,行吗?”
“行不行不还有你呢?”孟绮妍笑道,“他们若是不行,我便扔到海里去。”
卷宗库那几个人已经到了甲板上面,但见海上风云骤变,方才明媚的艳阳天,如今只剩雷云照顶,电闪轰鸣。
船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六七丈有余的水刃向下劈来,水花溅落到人身上,如石子的重击。
“这是何处!”苏牧云问。
“云渡崖!”封释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努力稳住身形。
“快点儿!站好!就方才那几个女人的位置,快点去!”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指挥着,似乎颇有经验。
苏牧云就近站到甲板边,两脚立定,沉气凝神。
任黎辰将文淇推到一边,“我站中间。”
中间早被那大胡子占了,“小子此位至关重要,你行吗?若想逞英雄,第一个去!”
船头位置最为危险,任黎辰与文淇相视一眼,便站了上去,文淇退至另一侧。
众人屏息凝神,将内力灌入双腿,脚下阵法成型,共同抵御着风暴。
“嗯。”任黎辰闷哼一声,身形隐有后退之际。
海面上千层巨浪当头拍打下来。
“苏牧云,你往左半步,后面两位往前一步。”
文淇大声道,封释,王若杉等三人闻声而动,同时文淇自己右行半步。
几人携手齐心,再度稳住画舫。
黑如翻墨的天空中隐瞥见一抹金光,风浪渐小,雷鸣声歇,画舫在甲板上渐渐平稳。
六人也都觉着不似先前费力,待到天边霞光四起,才总算明白风暴已过。
“老天呀!”苏牧云双腿酸软,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怎么这风暴突然来突然走?”
“不是突然来,是云渡崖那边终年风暴,这会儿已经过了,你说这主人为什么非要打那边走?”封释也觉得双膝酸疼,周身力竭。
其余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倒的倒,趴的趴,竭尽了全力。
封释撑不住,愣直跪了下去。
任黎辰看他这样子,好在自己有些余力,于是上前将他扶起,一只手伸到封释的臂弯下,“好丢脸,快起来。”
有一丝内力直接探入他的身体,封释敏锐察觉到,奈何他此时毫无反抗之力,不过面对的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他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任黎辰一眼,“探到什么了?”
这一声极轻极小,却如同小刀刃一般划开任黎辰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你出来没有跟家里交代?别回去,是非多。”任黎辰悄声道。
二人仍旧作搀扶状。
“你,打算扶他到什么时候?”文淇不悦,同时,也有一些惊讶,“内力差至此,谁给你的胆子来上这远晴舫的?”
“是我痴妄!”封释怂的很彻底。
“自然不是瞧不起你,你也知道这地方有什么规矩,方才风浪之凶险,你也见着了,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弄不好就带累了我们。”文淇说完之后又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话太重了,于是补道,“你武功极俊,可将拳脚上的功夫舍了些去,多在内功上用心。”
“谨遵教诲。”封释笑,同时悄悄声音对身边人说,“你这媳妇儿好有意思,我没有用真身份,就当不认识我,别坏我事。”
任黎辰等到他站稳,便自己松了手,走到文琪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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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名都不用记哈,他们就出现这一幕,等会都下场,下场不是死哈,往后还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