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脑袋贴地的情景没有出现。
玥虽然闭着眼睛，却及时甩袖递出了一道风，轻轻将满面冷汗，晕厥过去的小姑娘接住了。
“桃意，带她回去。”玥从躺椅上站起来，“明天继续，你来看着。”
“是。”候在一旁的桃意扶住颜霜，带她回了幽雪阁。
凉意袭来，本是桃意在为颜霜降暑，只是在这个契机下，颜霜被同样冰凉的梦境魇住了:
记忆里，窒息的湖水填满肺腑，有人在发笑:“一个低贱的小庶女，真把自己当成府里的人了？”
腊月的雪冷得很，鹅毛大的雪花铺满了小小的村落，面容枯槁的母亲“哇”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她求医无门，回家的时候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着，齐府的人将她摁上马车，认那九年间从未见过的生父。
他们讥讽地说:“你娘早就去了，齐大人命人扔荒野了。”
梦里有红色的土，她使劲刨啊刨，给母亲刨出一个衣冠冢。
血啊，都是血，蒙住了她的双眼，滋润了她往上爬的心。
她看到自己笑靥如花，看到公子王孙搭上来的手，看到红色的艳丽嫁衣。
恶心，真恶心！想扒了那些笑脸，想踩碎那些眼神。
想烧了那袭嫁衣。
梦里她抚着冰冷的凤玺，贴在脸上。
然后鲜血溅在午时飘扬的白旗上，流放齐家的队伍离开了京城。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但是为什么义妹在哭啊，那个表情严肃的新帝也泛起了泪花。
可是她不希望他们难过，反正都不能活得长久，倒不如，接受这一生的命运。
她攥紧义妹递来的腊梅，又蓦然松了手。
这辈子满身污秽，哪敢留一丝牵挂在人世。
只愿，前尘忘却，我逝于风中，你们一切安好。
颜霜眉头紧蹙，额间朱砂猩红。
房内燃上的檀香悠悠发散开来，徐徐缓缓，却似清泉一般，细细地抚平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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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一直在云游四海，基本上不怎么能见到他的人影。
只有过节时，他会雷打不动的回家。
颜霜在桃意和阿诺的指导下，磨炼着基本功，从站木桩，到提桶站木桩，再到倒立顶桶站木桩。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玥终于点头说，可以了。
他出了一趟远门，然后在云夜间停留了很久。
颜霜的第一套剑法，玥亲自教学。
那段时间，院内经常能看见二人挥剑的身影。
当然，次次都是玥拿剑指着颜霜，她没一次打赢。
颜霜：......谢谢你。
除夕夜，玥送了她一本剑谱，很古老的样子，角都卷边了，字迹也模糊了。
还随手递给她一把灵剑，名为乌啼。
灵剑雪亮的，但一阵“嗡嗡”响后，它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玥说：“除非主人召唤，否则它就是封印的状态。”
颜霜摸着剑柄：“哇！这把剑看上去好炫酷，好值钱啊！”
“可不可以卖？”
玥：“休想。”
乌啼：我星星你个星星...
于是颜霜不停地修炼，与灵剑磨合，学会了很多种不同的法术。
人间的花开花又落，天边的云卷云又舒。
院前栽的桃树苗，今已亭亭如盖。
当年软糯的小姑娘，也出落得如同彼岸花般灿烂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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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酒楼，一如既往的热闹，瓦片砌成的屋顶上，白色的炊烟顺着朦胧烟雨徐徐上升，又逐渐在烟雨中模糊，丢失了踪影。
“小二，上菜！”
“哎，来了客官！”
满是烟火气息的酒楼里，白衣少年倚在二楼的栏杆边，听人说书听得正起劲，手里还端了一盘瓜子。
楼下的说书人提着茶壶，把脚踩在板凳上，讲起故事来滔滔不绝:
“在北面的山林里，有许多奇珍异宝。各路人家，或是慕名而来，或是赶路的时候途经此处，百年来，进山的人非常多，但近两年，大家都不敢再去了。”
说到这，他戛然而止。
围在他身边的群众们瞪大了眼睛，好奇挠得心肝痒痒:“为什么呢？”
说书人表情凝重，他低下头去，压着嗓子说:“因为近两年，山林来了个面目狰狞的黑妖！！！”
“啊，吓煞人！”
观众们听得入神，惊呼声一片。
白衣少年趴在二楼好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山林里都围绕着浓雾。林深处如伸手不见五指般漆黑！”
“虽有传言说那黑妖专吃样貌好看的人，但事实上，走进去的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附近的人是不敢去了，奈何一些外地人不知道此事啊！陆续又有侠客道士奔着收妖而去，劝都劝不住！”
“结果呢？”
“无一人生还。”
听客们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天都不热了。
此时，有位少女正托着菜盘上楼梯。
她的手指白嫩纤细，皓腕如雪。
红裙飘逸灵动，步伐又快又稳。
最终，她停在栏杆边上，走到嗑瓜子的少年身旁，语气略微无奈:“师父，你点的珍宝鸭到了。”
白衣少年回头，眼睛都亮了。
他接过托盘:“哎，到了？辛苦小霜，终于来了！”
这家酒楼的菜肴一绝，招牌菜珍宝鸭更是争得客人们的青睐。
玥非要带颜霜来尝一尝，结果颜霜排了好久的队，才盯到了他们的那份珍宝鸭出炉。
“师父啊，下次想吃什么你自己去盯着好不好？”
玥夹起一个裹着汤汁的鸭腿，不慌不忙地塞进嘴里。
“咳，北海的夜明珠......”
颜霜听罢，话锋一转:
“怎么能让师父去等呢？以后师父想吃什么，徒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您端回来。”
“得，上刀山下火海就不必了。”汤汁在口中爆开，玥满意地眯起眼睛。
颜霜修炼到筑基期时，玥开始带着她四处游历。
一路上的奇闻异事，渐渐丰富了少女的阅历。
不过这师父一直顽心不灭，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美味佳肴，都得拉着她去凑热闹。
还总爱拿各地收藏的灵宝堵她的嘴，不让她念叨。
颜霜叹气，服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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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足饭饱的师徒二人，坐在酒楼的雅间里闲谈：
“此地的山林传说，师父怎么看？”
“黑不溜秋的，又能遮天蔽日，估摸着是影子兵。”
“没有实体？”
“嗯，影子兵是施术者召唤出来的暗系傀儡，属于初级符咒。啊，我想想...你带上这个，前去看看。”
颜霜应声，接下玥递来的符纸，抬手将斗笠扣在高束的青丝上，提剑起身。
走前，她没有忘记轻掩上雅间的雕花门。
单纯是因为，随手关门比较礼貌。
待颜霜离开后，一直趴在桌上转着茶杯玩的玥，慢慢直起了腰身。
他将碎银搁在桌上，然后抛了抛手中的折扇。
折扇落地，扇尖的方向点地。
幽蓝色的火焰刹那间燃起，扇面上隐藏的墨竹显现。
地面开启了一个浅墨色的传送阵后，玥的身形瞬间消失在雅间内。
有点道行的人，一看阵型就知道，这是鬼界的阵法。
生犀燃之有异香，融其制墨点扇面，可以与鬼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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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颜霜一路朝北面进发，渐渐远离了热闹的城区。
她顺着一条青石路直走，越往北，视野越开阔，房屋越少。
白烟渐渐缭绕起来，零星一点的土屋，在低矮的稻苗田里，显得有些突兀。
“小娃娃，不要再往前走了哩。”
杵着拐杖的老人站在离颜霜最近的土屋旁边，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再往前走，会出事的。”老人轻轻念叨。
颜霜停下脚步，看向老人，她眉头轻挑:“是吗？”
老人叹了一口气:“前面的山林里有妖怪，会吃人的。”
“姑娘一定要走，老朽也拦不住你。只是天色渐晚，实在危险，你不如在附近的村庄借宿一晚，明天再走吧。”
颜霜抱着剑，笑言:“多谢老人家提醒，您自己也要当心一点。”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进暮色中。
红色的衣袍消失在浓雾里。
这时，刚刚弓着背的老头突然歪起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
他的头越来越歪，越来越歪，直到全身的青筋暴起，头旋转了一整圈，从身躯上掉落下来。
地面上的头颅在狞笑：“嗬嗬，来人了，来人了！”
于是土屋的墙面上，稻苗田里，逐渐聚集了许多黑色的身影，他们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
“来人了，来人了，漂亮的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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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就是终日漆黑的浓雾山林。
颜霜却没有再迈出一步，她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张黄纸黑字的符。
双指一并拢，黄符便在指尖燃烧起来。
燃到一半，黄符掉落在地，形成铁红色的印记。
烧完符的颜霜将佩剑扔至空中，“噌”的一声响，灵剑出鞘。
剑身慢慢变大，颜霜飞身跃上剑面，盘腿坐下。
半个时辰过去，被浓雾包裹的寂静稻田终于有了动静，黑压压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蠕动而来。
颜霜吐掉衔在嘴里的草梗，活动活动筋骨:
“终于来了啊，等你们蛮久了。”
白烟开始弥漫的时候，颜霜就知道，圈套已经开始了。
那老者，其实是被影子兵害死的人，影子兵掏空了他，寄生在他的躯壳里。
所谓的借宿，也不过是想忽悠过路人，趁人入睡后动手。
周围的房屋，其实都是影子兵的地盘。
离出事的山林这么近，村庄里怎么可能还有活人，不过是山外面的东西，想将踏足此地的人阴下罢了。
实在不行，与山里面的一起，来个里应外合，两面夹击。
做你的春秋大梦。
颜霜勾起唇，翻身握住佩剑。
一袭红衣飞舞。
影子们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颜霜翻身跃起，劈向影子兵的头。
结果，并没有用。
虽然黑色的浆液溅起，但影子兵残缺的部分很快就重新长了出来。
哇，这么难死的吗？
颜霜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个滑铲，平移出影子兵的攻击圈。
外圈的一群影子兵被她对半劈开，趁它们还没有复原，她把爆破符抵在剑尖上。
“砰”的一声，符启，火球炸开。
影子兵们瞬间瓦解在火焰里。
手法之迅速，之残暴，把其他影子兵吓得一愣，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又铺天盖地冲上来。
颜霜瞥了一眼，符咒炸过的影子兵化成一摊黑水，无法愈合。
嗯，这方法可行。
她耍起剑花，以同样的手法招待剩下的影子兵们。
天终于暗了下来，颜霜也总算劈完了最后一个影子兵。
落剑的那一刻，她累得直喘粗气。
抬起袖子抹掉溅到脸上的黑浆，颜霜扛起剑踏进了山林。
没走几步，山林里黑色如潮水般的影子兵们，也开始躁动起来，“嗬嗬”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颜霜摸出临行前玥递给她的符纸，夹在指尖，用力地把它甩出去。
火焰燃起，黄符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炸裂开来。
颜霜的表情也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