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明白了，后来她就被周萱惠在送去孤儿院之前收养了，这么多年，谁也没提过，甚至是那些亲戚也一个没在明面上和她说过。
嗓子有些干，杨晓抬起桌上的水喝了口，还撒了几滴出来，对面的人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她倒是希望周萱惠骂她几句，什么都行，好过现在安安静静的，两颗心连着往事掏出来，就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沉重得要命。
“妈”
“你真爱爸和姐姐”，杨晓笑着说了句，落在杨青松眼里和强颜欢笑似的，他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也都很爱我”，她继续说，话音轻轻的。至少在小小的时候是这样，教她明事理，知礼节，在物质生活上更是没话说，给的爱或许有些不完整，但确实给了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家，没让她陷在泥沼里，她真的很感谢他们，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爱恨都没了依托。
周萱惠出自书香门第，她那么天仙似的一个人去拜了佛，但又怎么会真的去信那迷信话，就给她一个人说养就养了，杨晓的视线落过去，最初的时候也把她当做女儿的，对吗？
周萱惠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人视线就变得炙热起来，刻意避开杨晓的视线，扭头看窗外。杨晓说得没错，她真的很爱杨青松和她的知知，爱到宁愿去相信一个签，一句迷信话，来希望他们平安健康。
当时看杨晓是真可怜，但也只是可怜，没什么别的想法。
说来好笑，犹豫要不要收养她时，周萱惠还找了个大师去医院看过她，没成想真的合适，她就真的决定收养了，户口本上就多了她的名字，当时提供的东西上，她就叫杨晓，他们也没改过就那样上了。
奇怪的是，那之后杨知的病真的慢慢就好了，连杨青松的咳疾都寻到了良医。
缘分这东西，真的说不准。
可是，周萱惠维持到现在的平静终于破裂，她站起来扯着嗓子问杨晓，“那些签子有用吗？凭什么，我做的善事，换不来好报！”
“你凭什么来，取代我的知知！”
杨晓仰头看着周萱惠，她属于高挑身形的，穿着高跟鞋就更高，她站在那，像个巨人，一直站在杨晓长大这条路上的巨人，压得她频频喘不过气。
她手里的名片捏了又放开，沉默又难堪，好半天才问出声，“我有的选吗？”
杨晓眼睛红红的，眼泪好像又落不下来，好像十几年的爱恨就驻足在这里了，她恨都没了理由，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她长大的杨父杨母，那时候年轻，凡事总想着要个清清楚楚的结果，等到了结果摆在面前，又忽然发觉还没做好长大的准备。
“我周天飞机，去法国”。
周萱惠或许是被她那句呢喃刺激到了，半晌后起身走了，嘴里念叨着什么，杨青松破天荒地没跟上，等她进了卧室，才收回目光，把桌上的纸往杨晓面前推了些。
“晓晓，别怪你妈，她只是……”杨青松顿了下，有些接不下去，只是变了吗，只是偏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些。杨青松是个老好人，平时就像个鹌鹑似的，现在看着杨晓却老眼一红，太远了，是养大的女儿，说到底还是舍不得的，“晓晓，没人逼你了，读服设嘛，就去北京，我前几天看了，你报的那个就很好啊，啊？”
杨晓朝他笑笑，觉得自己今天应该是笑多了，动下嘴角都觉得累，“来不及了，爸”。
小时候站在原地彷徨无助的次数太多，她曾经一次又一次把视线投向周萱惠身后的杨青松，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他爱妻子，甚至不自觉就接受了妻子的偏心，记忆里的周萱惠是忽视，那他就是逃避，逃避了太多次杨晓带着渴求的眼睛。
杨青松接下来的话就堵在了口中，抬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杨晓扭头去看那边紧锁的门，她的坐姿很好，都是周萱惠纠正过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垂着眸，气质再怎么冷静，也就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杨晓做女儿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他都不知道当初收养她对她到底是好的还是错。
那道门紧紧关着，好像锁住了十几年的感情和一道道目光，杨晓把揉得有些皱巴的名片拿出来放在了桌上，“爸，你可以带妈去试试”。
……
哎，杨晓靠在那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想抽烟，又怕待会顾晟屿来会闻到，就拿了只没点的烟靠在那儿发呆，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十八年，发现四分之一的人生都挺失败的。
敲门声就是这会响起的，杨晓愣了下，下一瞬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她靠在墙上扭头看去，走廊上的灯逆着他照进来又落在她身上，他抱了一大束花站在玄关处冲她笑笑，笑容很浅，眉眼都没染上笑意，可视线又固执地不肯挪开半分。
对视的几十秒里，杨晓差点以为自己什么都和他说过了。
“怎么不开灯？”他带着外面的温度走进来，偏头要去开灯，被杨晓抢了先，他的手就停在半空，门口明晃晃的灯光下，这间屋子好像显得更加空荡了，门边的毛毡版画被取了下来，原先插着花的花瓶也空出来了，整整齐齐的放在摆在门口的箱子里，他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依旧没法改变她留在这的痕迹一点点缩小最后消失的事实。
顾晟屿上前一步把怀里的花递给她，还没等她拿稳，就伸手把人带花地拉到了怀里。
两个人之间隔着花，他的温度贴过来的地方就成了颈肩，他的呼吸很轻，杨晓却觉得他有话要说。
“抱一会，路上太累了”。
他随意找个了借口想要个拥抱，杨晓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话肯定不是这一句。
“压到花了”。
“压不到”，顾晟屿直起身，垂眸随意扫了一眼她抱着的一大束花，下一瞬看见她指尖夹的烟，伸手过去拿了过来，“烟给我了，当你换花的”。
“强买强卖啊，顾晟屿”。杨晓忍下眼角的灼热，轻轻笑了下，等他换了鞋先往里面走。她在沙发旁放了个小小的吧台，现在上面的东西都收干净了，估计这个明天也就直接拉去回收站了，她把花放在空荡荡的台面上，颜色还挺搭的。
“嗯，你打算拉去回收那些东西顺道卖给我吧”，顾晟屿说完这话就站在那儿没动了，抬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