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沉默，沉默到了天府新区。导航到一处新开发的楼盘。主体已经起来，外装修也做了，楼上看不见工人，好像在做内部装修。一圈两三米高的绿色铁皮围挡着，让人看不清院子里。围挡顶上隔几米有一个喷水嘴，喷出来的水雾很好看，像是若有若无的仙气。仰望楼身，色彩搭配柔和，楼间距也宽，看起来不错。
青檬转身一圈，问:“这是学区房，那么学校在哪里？”
傅应明环视一周，指着左边的一处荒草萋萋处，说:“看过设计示意图，应该就是这里。”
关中月道:“要新建一所学校吗？”
傅应明说:“不建学校，谁来买房？”
关中月说:“是小学吗？”
青檬说:“是幼儿园到中学。”
“那就是私立学校。”跖说。
关中月有点担忧，说:“这么偏远，学校能不能建成，生源能不能保证？”
青檬说:“我们孙子就在这里上呢。”
关中月心想:“但愿青檬心想事成！”嘴上却说着:“我们学校是陇上名校，生源逐年在减少。我刚调进去时候，班额是五十五、五十六，后来是四十多，现在你们猜我们的班额多大？”
傅应明说:“不可能是三十多吧？”
“猜对了。我们走的班才三十七八个学生。外语课还是小班教学，每个外语老师只带十几个孩子上课。”
傅应明说:“我们一中每个班都是六七十人。不管几时，我们的生源都爆满。”
跖说:“那当然，一个地区的首府，一中的学生要是减少，那就说明教学质量差得很了。”
关中月问道:“你们的儿子婚礼订到哪一天了？”
青檬说:“国庆节吧，得结两次婚呢。”
傅应明道:“你胡说八道。”
青檬说:“那么不是？国庆节办一场，元旦再办一场。”
跖说:“那就是分男女两家各办一次酒席嘛！你就说办两次酒席，不就对了？”
青檬嗯嗯两声。
关中月觉得谈话不畅，就闭口不言。
返程赶上了车流高峰，车子走走停停，一向不怎么晕车的关中月竟然跟我青檬一起晕车了。
好不容易捱到清江，回家后，关中月说:“我躺一会，再起来做饭吧。”
青檬也躺倒了。两位男士出去逛到天黑才回来。
两个中年男人在路边摊上喝了几杯啤酒，傅应明因为心脏搭桥手术，不敢沾酒，却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然后痛哭流涕。傅应明给跖坦诚相告他当年的事情。跖本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劝慰，瞪大了眼睛听得入神。
傅应明说:“我和青檬生的那个儿子，太漂亮了，你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儿。那一年，孩子一岁多，除夕前一天，我们在青檬娘家，被她家里人留下吃饭，喝了些酒，青檬的妈以为我晚上住下呢，没有劝阻，任由我喝得大醉。天色已经黑尽，醉酒后，我坚持要回傅家掌。傅家掌，你知道吗？我老家傅家掌，那条山路，崎岖不平，少人多兽，可是我非要那晚回去不可，还要带着娃儿。我丈母娘不许我走。我藉着酒劲，跟她闹，把娃带到摩托车座位上，就出发了。路上，漆黑一片，摩托车在山路上颠簸，孩子要撒尿，我就把他放下来尿尿，我自己也撒了一泡尿。我酒醉得厉害，尿完了尿，提上裤子。我就开上摩托车回去了。把我娃丢到路上，荒郊野岭。我该死啊，我完全忘记了我是带娃出来的。我就骑着摩托车回去了。回到傅家掌，回去我就睡着了。睡得死死的，睡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才醒来。青檬问我，喝酒了怎么回来了。喝完酒，她妈咋不留我，咋不第二天带娃回来。我才想起我妈叫我去丈母娘家接娃的啊，我把娃放到路边尿尿的，怎么我一个人回来了？我一下子吓慌了。跳起身就往路上寻去。可怜我那娃，才一岁的小孩子，被我忘到路上，腊月底，黑天黑地，寒风刺骨，我寻到，寻到后，我娃，我娃，已经硬邦邦地，脸上还有两道泪痕，眼泪都冻结到脸上了。”
傅应明泣不成声，哭得撕心裂肺。跖惊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安慰他，怔怔地坐着。
“后来，可能你们也听说了。我把青檬的学生杨霞带走了，在南方，生下来了一个儿子乐乐，乐乐一岁多，杨霞跑了，跑了。”傅应明恨恨地说，“我没办法，把乐乐给她送了回来。”
跖惊呼道:“乐乐是那个，生的？青檬能接受？”
傅应明说:“青檬就那样一个人，没有来头，我说什么，她听什么。其实她心底太善良了。没有记性，她好像一点都不记恨。她一见乐乐，就爱如珍宝。乐乐一见她，也是亲得不得了。”
傅应明回忆起，当他把乐乐送回来的时候，孩子一下摩托车，就朝青檬扑来，青檬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双手迎住，孩子搂紧青檬的脖子，在她耳边吻了吻，软软的嘴唇热乎乎湿漉漉，化了青檬的心。青檬才恍然大悟，傅应明把他与那个女人，青檬的女学生杨霞生的孩子给她留下了！
然而，青檬无法拒绝孩子。
这个小可怜，长得太像青檬几年前生的那个娇儿了，真不愧是傅应明的种子！他的基因真强大啊！
青檬抱起孩子进了房，傅应明从摩托车上拿下孩子的东西，几件衣服两双旧鞋。还有一个脏兮兮的不倒翁，那是青檬以前给自己儿子买的，儿子被冻，殇了……之后，不知道谁把孩子的玩具和衣物都藏起来了，她几乎连个念想都没有看到，那天却见到了这个不倒翁，青檬的心抽搐了一下。孩子伸手要不倒翁，青檬含泪说：“我给你洗净再玩，多脏啊，怎么不洗净了就给娃呢？”
傅应明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