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我们乌压压一群，大人小孩，几十人从北京西站出来，有人上来搭讪，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说:你猜呗。那人说:讨吃！我还没醒悟过来，竟然对那个无聊的人说:不对，您再猜。他不耐烦地说:耍猴的！”
跖听了笑了。说:“你不是说北京人素质高，待人热情吗？”
关中月道:“我说的那是北京本土居民。我们去旅游那个时候，外地人在北京好多好多，没素质的人不一定是北京人吧。再说，哪个地方都有热情厚道的好人，哪个地方也都有坑蒙拐骗的恶人。”
跖说:“那个时候傅应明怎么没有跟青檬一起去？”
关中月说:“你忘了吗，他俩那时候都离了。”
“后来俩人怎么又和好了？”
关中月道:“还不是为了娃？那么可爱的娃。”
跖说:“娃又不是青檬生的。”
关中月不悦，盯住跖的眼睛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再不要说娃不是青檬亲生的话！”
跖突然生气了，说:“我觉得青檬这样的人，就像祥林嫂一样。自己命不好，还不长脑子！傅应明也真是的！离了狗屎还不种菜了？我要是傅应明，我就再娶一个好的。我相信哪怕，即使，我一个人，也能把娃带好。”
关中月道:“以前的事都再不要提说。他们马上就来了。可能娃也跟着来。你千万不敢在娃跟前提说他的身世。”
跖说:“那迟早要让他知道。还不如一张纸捅破，早早知道了好。”
关中月急了，说:“人家的事，咱们千万别掺和。再说，不知道不是更好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徒增烦恼。无论对谁有啥好处？人的烦恼已经够多的了。”
跖说:“看你说的，那么一个人的出身就永远给他隐瞒着？他岂不更痛苦？”
关中月道:“隐瞒着，他不知道痛苦往事，怎么可能更痛苦呢？”
跖说:“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瞒得了？”
“瞒住好。瞒过一天算一天吧。你看《穆斯林的葬礼》上，韩新月的出身，不是一直被隐瞒着吗？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父母和姨妈的事情。”关中月说。
跖嘲讽道:“你们文人啊，都是骚客。弄出了风流债，还不让人知道。”
关中月气得不想理他。
跖看关中月不说话了，一个人嘟嘟囔囔道:“青檬把情敌的娃当做自己的娃养大，在娃成人后还不让娃知道真相，本来就不地道，你还跟着助纣为虐。”
“这不正是青檬的伟大之处么？”
“那是愚昧无知！”
关中月跟他说不成，干脆转身进卧室躺下了。
跖在客厅打开了电视，又沉浸在砰砰砰，轰轰轰，哒哒哒……的抗日神剧，神剧太有魔力了，让他魂牵梦绕，国内演出过的所有抗日神剧，无一例外，他都看过。剧中人激情澎湃的时候，他也热血沸腾，站在电视机前喊道:“川军好样的！冲啊，杀，杀，杀！”
当关中月到客厅里喝水时，他就对她表决心:“再有战争，中日打起来了，我第一个参军打鬼子去！”
关中月没好气地说:“那你面怎么办？”
跖不言语了。
关中月道:“谁跟着你，给你剪趾甲，掏耳朵，按摩捶背呢？”
跖瞪着她，不言语。
关中月:“在战场上，谁跟我一样给你铺床叠被呢？给你打水洗头洗脚搓背呢？”
跖烦躁地站起来，不言语。
关中月回到前面的话题道:“历史尚且有守夜人，何况我们普通人呢。过往云烟，这话咋说？就让往事成为云烟散净吧。不要再提了。别人家里的事情，尤其涉及孩子出身的事，不要多嘴，即使人家孩子本人要怀疑，问起，也坚决不能说出实情。对孩子伤害太大，有的孩子根本承受不起。”
关中月他们这一代人，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代，许多孩子，尤其是农村家里多生出来的女孩子，有的就被送了人家。养父母养了娃儿一场，到头来，多事之人多个嘴，说了孩子的身世，孩子哪里经得住？发疯了的，离家出走了的，不认父母的，还有人间蒸发了的，她身边几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同事，因为结婚后几年没有生儿育女，家里人着急，娘家妈替她在蜀地山区抱养了一个女儿，农村人把这个女儿叫暖窝的，她给养女起名叫暖暖。果不其然，暖暖刚一岁，她的养母就怀了孕，生的时候是臀位，剖宫产，生了个儿子。泼天富贵啊，儿女双全，婆家人、娘家人皆大欢喜。可是稍大一点，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吧，就有一个叫温温的九岁男孩子说这暖暖是“抱疙瘩”，四岁的暖暖疑疑惑惑回家问妈妈，妈妈惊慌失色，问是谁说的，跑去把温温骂了一顿。回家冷静下来，当妈妈的就安慰女儿说:“你是妈妈亲生的，你看看妈妈肚皮上的长疤，这就是医生割开妈妈的肚子，把你从这里取出来的啊。你摸摸妈妈的刀疤。”
女儿柔软的小手摸到妈妈的肚子，哭了起来。妈妈把女儿搂得紧紧的，脸贴在女儿头顶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