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叫死亡。
与父亲母亲哥哥的去世和城外的疯狂屠戮不一样。
完颜濠很想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因为大伯一直说他是个坚强的孩子。
但是伤口的血在结痂之前会一直流，完颜濠的眼泪也并不是炉子里的火随时就可以浇灭的。
李昀熙看出了完颜濠的痛苦，冲上去抱住了他，任由完颜濠的泪水浸湿她的衣裳。
完颜濠止不住的浑身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难受就只剩下难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心痛，是真的心会痛，比刀劈斧砍还痛，止不住的痛。
。。。
“你怎么才回来。”完颜泷感觉到锦仙握住了她的手。
“我去晚了，没有糖葫芦卖了，抱歉。”黑暗中，完颜泷并没有看见锦仙那惨白的脸。
“没事啦，我已经不小了，不是非要吃糖葫芦啦。”完颜泷说着牵着锦仙的手就要走，“走吧，我带你去见王叔叔。”
。。。
晚风很冷，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完颜濠的脸颊。
大伯的事告诉他了两件事：他还活着，要保护好妹妹。
李昀熙悄悄走到完颜濠身边，她就静静站在完颜濠身边，陪他看着远处的月。
“死亡可怕吗？”完颜濠突然发问。
“可怕，但无法避免。”李昀熙回答。
完颜濠没有继续说话，李昀熙也没有继续说话。
后者思考着明天即将到来的攻城之战，前者思考着今日已经过去的浴血沙场。
。。。
翌日清晨，完颜濠被第一缕阳光吵醒，李昀熙坐在他的身旁，靠在他的肩膀上熟睡。
兴许是昨日实在是太累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也睡得安稳。
完颜濠看着穿过云层洒在他身上的光，昨日的悲伤竟然有些淡了。
昨日只是城墙外的平原战，今日攻城，虽然玉城占优势，但也一定是万般艰险，接下来就要打持久战了。
今日的完颜濠显得相当的麻木，甚至于他觉得自己有些面瘫了。
将李昀熙的头轻轻放在地上，完颜濠走到城门正上方正在吃早饭的戍边军中。
“队长早上好！”一个戍边军连忙行礼。
“我不是队长，你们认错了。”完颜濠接过一名戍边军递过来的馍，狠狠咬了一口——他昨晚没吃饭。
“昨天没有你的话，我们可能都交代在下面了，现在你是大家公认的队长，大家都听你指挥，连公主殿下都说了。”那戍边军继续说。
完颜濠长出一口气：“今天他们要攻城了，做好准备吧。”
。。。
“你昨晚其实是跑到禹城买到糖葫芦的吧！”完颜泷盯着锦仙衣袖上沾染的一抹红色。
“太远了，我飞累了就吃了，玉城好像确实已经看不见买糖葫芦的了。”锦仙掂起自己弄脏的衣袖，闻了闻。
“那你抱着我飞到禹城去看看！”完颜泷抱着锦仙不肯撒手。
“哎，好好好，你抱紧啊。”
。。。
“全交代完了，但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唯一比较有价值的就是他是胡蛮二王子。”负责审问二王子的戍边军向李昀熙汇报道。
李昀熙看着面前那羸弱的二王子，瘦弱的身材上只有几道鞭痕，恐怕还没有门外还站岗的几个戍边军伤多。
“胡蛮怎么会派这种废物来领军。”李昀熙喃喃道。
“我全都说了，求求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二王子一眼就认出来了李昀熙是高层，向她苦苦哀求道。
“放你，放了你也没用了，胡蛮已经退军了，你出去也是死在沙漠里。”李昀熙温和的笑着对他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胡蛮十万大军，你们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夏城的补给源源不断的输过来，你们玉城的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二王子怒吼道。
“可惜，柳余仙什么都说了，在你们攻下夏城之前。”王官羽的声音响起，“玉城连同禹城有二十万人马，还有整个大棠的资源调动权。”
“你面前这位，可是大棠天子唯一的血脉，比起你这个母亲都不知道是谁的二王子，又如何呢？”王官羽继续打击着二王子，准备让这个胡蛮王子能说出更深的情报。
“柳余仙，好好好，我就知道是她！她在那里！”二王子看着王官羽，突然升起莫名的怒火。
“很遗憾，她在前往面圣的路上，或许会死，或许不会。”王官羽走到李昀熙身前，面不改色的继续编织着捕猎的网。
二王子瞳孔猛缩，心中火气更旺了。
“这个贱人！好，我来告诉你包括柳余仙怎样潜进玉城的一切吧。”二王子盯着王官羽平淡的眼神。
“那我想，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
完颜濠俨然成为了戍边军的顶梁柱，攻城之战中，只有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把胡蛮的云梯推倒，而且似乎不知疲惫般来回奔波。
这使胡蛮的进攻几乎无效，就连原本打算直接撞开城门的那几几支小队，现在也忙着搬运那挡在城门前，堆积如山的尸体。
玉城戍边军随便从城楼上丢下什么重物，楼下都是死伤一片。
反观戍边军这边，无论什么攻击，往墙后一躲，基本就什么事没有。
“二狗！我觉得好像赢面很大！”一名戍边军高吼道。
“我觉得也是！”
。。。
攻城战持续了大约四个时辰，胡蛮军再次退去，戍边军还不忘丢石头下去。
“我们赢了吗？”一个人问道。
“今天赢了。”完颜濠回答他。
。。。
“比干？”锦仙坐在完颜泷身旁，但完颜泷没有听见马夫的声音，也没听见锦仙的声音，她看着台上唱着昆曲的小女子直乐呵，“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公主殿下，我晚点再过去。”
“是。”
锦仙扭头看向完颜泷：“阿泷，我去办点事，你就坐在这里不要离开好吗？”
“我知道了。”完颜泷盯着台上，点了点头。
。。。
二王子瘫在地上，他已经交代了自己知晓的全部，包括比干的扶持，夏城的情况以及胡蛮军的补给路线。
“你已经没用了。”王官羽淡淡道，“去陪你妹妹吧。”
二王子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歇斯底里道：“不！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嘘，这是我对老友的承诺，你得下去给他当牛做马。”
。。。
二王子是一个标准的昏庸无能之主。
暴力，贪婪，鲁莽却没有能配上他的野心的能力——脑子和身体都不行。
在那年，他的奶妈告诉他，父王的十四个子嗣只能活四个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他是无能无用的代表，是父王的子嗣里最没用的那个，他原本该死的。
如果没有比干的话。
从他的帐篷角落里，最阴暗的地方，那个老人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死亡的气味，犹如已灭亡的狼群的唯一幸存者。
他有着世界上最可怕的眼光和目的，也有着最可怕的心思和手段。
“我可以帮助你，你会活下去的，只要你一切都听我的，你会成为你...父亲的最伟大的儿子。”比干这样诱惑道。
二王子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勇气，他“如愿以偿”的成了比干的“徒弟”。
在比干的帮助下，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哥哥，也就是大王子，成为了活下来的四个公主王子之一。
但他身边有一个相当严重的威胁——唯一的公主，他的妹妹。
她骁勇善战，心思细腻而且没有别人的帮助，连比干都十分欣赏她。
但她太独立了，自然是难以控制，比干还是觉得二王子更适合当那个傀儡。
在一手安排下，二王子把她的妹妹送进了玉城潜伏。
只可惜，比干算错了一步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重视起这步棋——人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他的情感被自己的理性压过去了，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柳余仙也能做到。
“我的人格魅力还是比你好的，对吧。”王官羽对二王子如是说。
。。。
第二天的攻城战，比戍边军想象的难了不少，城门前的空地被清理出来了。
完颜濠只有将城楼上的防线交给其他人，自己出城门拦住破坏大门的胡蛮军。
为了把搭在城墙上的云梯推下去，戍边军们不得不顶着箭雨作战，甚至还有一两个身手极其敏捷的胡蛮冲上城墙。
“二狗！小心后面！”
。。。
昏暗的房间，李昀熙，锦仙，完颜濠坐在一起。
“打消耗战我们不可能打得过的。”锦仙评价道，“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补给路线，现在需要在明晚之前赶到敌后，才能切断下一波补给。”
“趁夜色吧，给我地图，我现在就走。”完颜濠起身。
锦仙也不劝阻，眼下这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于是乎，完颜濠出了城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戍边军的一部分人正在城外堆积尸体，好预备明天的战斗。
。。。
胡蛮军中，四王子看着虽然铩羽而归却花天酒地的胡蛮军，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他受父王之命千里加急来做二王子的督军，到来时没见二王子的人，却只有二王子的死讯，自然而然的，他代替二王子成了领军者。
但他不如二王子杀伐果断，治军更是一窍不通，他只觉得白日杀敌英勇便是，二王子不准夜里设宴真是严苛。
“敬诸将士！”
“谢四王子！”
完颜濠在黑暗处退至更黑暗处，离开了胡蛮兵营，牵着马悄悄绕开了这里。
他知道趁此机会肯定可以杀死不计其数的胡蛮军，但那不会让战争胜利，哪怕剩下的戍边军全在此刻杀入敌中，胡蛮也杀不完。
他在确定远离了胡蛮兵营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第三日的攻城战。
楼下那如同前两日倒影一般的场景，无边无际的人海和兵戈。
城上的戍边军却有些颓势，寝不安，食不饱的日子逐渐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完颜濠没有出现更是让不少人摇摇欲坠。
依旧是四个时辰的战斗，众人却仿佛度过了与前半生一样久远的时间。
一名戍边军抱着一具插着三根箭头的尸体，呢喃着：“二狗...”
。。。
阿福和骆驼队在沙漠里缓缓走着，却看见远处一个渺小的身影也缓缓向他们走来。
他捏紧自己的长枪，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进着。
“你们只能止步于此了！”充满中气的声音响起，完颜濠横在阿福面前。
阿福皱了皱眉，讽刺道：“一个人就敢出来打劫商队吗？沙匪还真是无法无天。”
说着拍马而出，枪尖直指完颜濠。
完颜濠自是不惧，将枪上拨，挡开这一下。阿福只觉得对方力大无比，震得他虎口痛。
下一秒完颜濠的枪就捅穿了他的肩头。
“我不杀手无寸铁之辈，识相的，赶紧滚蛋！”完颜濠怒吼一声。
出去阿福以外，这里确实没有武将了，剩下的胡蛮人只有丢下车，全都往回跑了。
完颜濠看着他们远去，而后翻身下马，拿出了火折子。
做完这一切，他还要快马回到玉城。
。。。
“粮食不多了。”仆从附在四王子耳边说道，“补给原本今天就该到的。”
“没事，明天，明天就能攻下这玉城了，”说着，他站起身，高举酒杯，“各位！明天，明天！我们就能攻下大棠的边塞要地，之后就可以一举攻进中原，扬我大胡国威！”
“四王子首功！”不知谁起哄吼了一句。
“四王子首功！”
远处，玉城上第一名戍边军隐隐听见了吵声，不禁攥紧了拳头。
锦仙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就是最后一战。我不擅长战斗，我的师父也不允许我过多参与凡间的事情，但我明天会守在城门上。”
“多谢上仙。”
锦仙第一次站在城墙上，这里很高，能看见最远的沙丘。
。。。
号角声响起，依旧和前几日一般的开场。
锦仙没有躲在墙后，而是站在了墙上，俯瞰着胡蛮军蠕动而来。
胡蛮军的数量锐减得太多了，所有的兵马都在锦仙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
“在我身后的人，不会受伤。”锦仙那洁白的长发无风自动，一丝一缕都闪耀着光芒，“我与玉城同在，白衣不倒，玉城不灭。”
“众将士听令！严守玉城！”这又是新的戍边军队长的声音。
比胡蛮大军先到的，是利箭破空的声音。
锦仙挥动长袖，每挥一下，就会弹开大量箭矢。
“起身放箭！”敌方箭雨之后，锦仙命令道。
“起身放箭！”在他身旁的戍边军队长再次高声重复命令。
。。。
“仙人哥哥怎么没在啊。”完颜泷问禹城客栈的老板娘，她知道王铁匠是不会告诉她的。
“上仙好像是回玉城了，他特地交代我们好好照顾你呢。”老板娘笑着说。
完颜泷听后，立马跑回了二楼，王铁匠正打磨着一块刀片。
“王叔叔！”完颜泷冲过去抱住王铁匠的手，“为什么大伯，哥哥，还有仙人哥哥都在玉城，我也要去玉城！”
王铁匠放下手中的刀片和石头，摸了摸完颜泷的头：“他们在打妖怪呢，等打完妖怪，他们就会来找我们。”
完颜泷嘟嘟嘴，明明她已经不是小孩了，大人们却总还是用幼稚无聊的理由来搪塞她。
她就算不太清楚，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
。。。
“没剩多少人了。”队长的嘴唇开始干裂，他舔了舔嘴角的汗珠，“锦仙大人，我们...”
“出城厮杀...”锦仙的声音很小，小到风吹走了尾音，重量还不如夹杂在其中的沙子。
“出...”队长刚喊出这一个字，另一边突然响起一声：“二狗！哥来陪你了！”
只见一个衣服里塞满干草，手上拿着两垛干草的人点燃了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纷飞的火苗轻而易举的点燃了干草，一个硕大的火球落下城墙。
城门被打开，李昀熙穿着甲胄，拿着完颜无荒的剑站在最前面,马夫站在她的身后。
“随我冲锋！”大棠公主举起剑，代替戍边军队长发出命令。
不到三百人就这样冲出了城门。
锦仙望着极远处，燃烧的干草好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仿佛看见远处的沙漠也在燃烧。
燃烧的不是沙漠，而是胡蛮军的粮仓。
接着，胡蛮军最后方的旌旗倒下了。
完颜濠提着四王子的脑袋从后方杀进了大军之中。
唯一高大的身影使胡蛮人想起了最初的厮杀，恐惧一瞬间占领了高地。
同样的，戍边军也看见了那个不断把敌人挑飞的少年，原本绝望的心一下子重新跳动起来。
“抱歉，你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
玉城之战结束半个月之后，玉城城主府上，不少富商巨贾希望一撇新城主的真容，但只有以往西园的人在府上忙前忙后，锦仙，公主，城主都没有踪影。
此时的新城主，正跟着王官羽认字，连带着他的妹妹一起。
“这两个字就是完颜，濠子，你写一遍。”王官羽道。
“这笔怎么比枪还难使啊。”完颜濠抱怨道。
“王叔快看！”完颜泷拿起自己的作品，“我写的对不对。”
王官羽点点头，顺便敲了一下完颜濠的脑袋：“光只有力气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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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你不和我们一起回京吗？”李昀熙问道。
锦仙上了香，对着完颜无荒的坟又拜了三拜，起身看向李昀熙：“回去告诉你父皇，他的王土，得他自己好好守。”
李昀熙点点头，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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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羽飘零入杯，残阳落魄无悔，谁人为戏子徒生悲。
俏莺常着春色，潜蛟难藏小泽，上者见将军应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