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看,那河上飘的什么?”一堆洗衣服的妇人中,传出一句尖锐的声音。
听见这句话,苏黎看向河上,那是一个鸟巢一样的东西。
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闻到了上面有生命的气息。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衣物,又看了看那个鸟巢,转头对身旁的女人说:“姊,你帮我扶着一下我的衣服。”
那女人点点头,伸手帮苏黎压住衣服,不让衣物飘走。
苏黎放手,然后淌水往那个鸟巢走去。
走近看,苏黎才发现这鸟巢还真不小,而鸟巢中放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苏黎愣了一下,连忙把婴儿抱起。
河边的女人们都看着苏黎抱起一个孩提,大多数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也不乏有人带着厌恶的眼神盯着苏黎,比如刚才帮苏黎压住衣服的那个女人。
苏黎打量着婴儿,正熟睡着,嫩滑的肌肤吹弹可破,带着一点婴儿肥,皮肤下血管隐隐可见。
“弃婴吗?”苏黎自言自语着,往岸边走去。
近岸,洗衣服的女人们都一窝蜂的围了过来,争着看苏黎怀中的婴儿。
“乖乖呐,这么可爱的娃儿,怎么说丢就丢啊。”一个中年妇女嚷嚷着就要去摸小婴儿的脸。
苏黎偻下腰,把孩子护在怀里,就要往外面跑。
“黎妹妹,你跑什么呀,让大伙瞧瞧,谁家稀罕就让谁家领了去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带个孩子,将来怎么嫁人啊。”有人想要拦住苏黎。
奈何苏黎力气大的出奇,硬是冲出人堆,跑了出去。
大伙见状也不再阻拦,都回去洗自己的衣裳了。
先前帮苏黎压衣服的那个女人松开苏黎要洗的那些衣服,任由它们随着河水漂走,就像那个婴儿从上游漂下来一样。
苏黎抱着孩子跑回屋。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过是个草棚罢了,比起周围的木头房子,显得异常简陋。
苏黎把孩子放在草堆上,也就是苏黎平常睡的地方。
她端详着那个孩子,眼中全是同情。
她的鼻子告诉她,这个孩子和她一样,是不祥的存在。
是世人所忌惮的妖,是苍生所恐惧的灾,也是使无数人癫狂的长生者。
苏黎的发间长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警惕的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这时,一声尖锐的啼哭声惊扰了苏黎,苏黎变回原样,来到婴儿身旁。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的,小孩子哇哇大哭着,让苏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哭不哭。”苏黎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有学着以前见过的那些女性们,抱起孩子,用手掌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部。
还好,在苏黎的安抚下,婴儿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把孩子放到草堆上,苏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着熟睡中的婴儿,苏黎一时有些晃神了,有些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
。。。
“别害怕,我不吃你。”那时的苏黎还是一只刚刚启智的狐狸,在外出觅食时,遇到了一条巨大无比的白蛇。
苏黎,这时候应该叫狐狸,狐狸发现巨蛇的身躯时,它已经被巨蛇围住,无法逃脱了。
巨蛇把巨大的头颅伸到狐狸面前,那对巨大,深邃,晶莹剔透的绿色眸子,如宝石一般镶嵌在白蛇头上。
那是狐狸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美丽眼睛,那眼睛中还倒映着狐狸的身躯。
“我等了太久了,小狐狸,你是这座山第一个,呃,除了我以外的第一个修得正果的动物。”白蛇说的是人言,但狐狸听得懂。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座山给我的东西交给你了。”白蛇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兴奋。
狐狸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到的依旧是那巨大的眼眸。
“现在,你是这座山的山神了。”白蛇眉心处浮现出一团白光,涌入狐狸体内。
狐狸只觉得一股温热感传来,而后就看见白蛇竟在慢慢缩小。
很快,白蛇就变了模样,变成了人形,身上还穿着白布织的衣服。
狐狸感觉到化为人形的白蛇身上的气势更加恐怖了,越发不敢动弹。
那白蛇蹲下身来,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笑着说:“谢谢你了小狐狸,我叫白芍,以后你找到后人了,可以出来找我哦。”
狐狸不知道白芍是什么意思,有些胆怯的退了两步。
白芍站起身,正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狐狸说:“对了,这么说来我还算你的师父,让为师给你取个名。
“你是只狐狸,就名狸好啦,至于姓氏嘛,你以后出去认识的第一个字,就做你的姓氏吧。”
。。。
“虽不知道你是什么妖,但你既从水中而来,你就名水,姓氏,就等你学会说话时,取说的第一个字吧。”苏黎怜爱的看着婴儿。
这时,一个身影走进屋里,正是先前那个帮苏黎压衣服的女人。
“姊?有事吗?”苏黎一时动情,忘了注意四周,她的阿姊进来时吓了她一跳。
“妹妹呀,这草棚借给你,已经是念在我们都是一个阿爹的份上了。你现在莫名其妙多一个孩子,外人说道起来,坏的可不仅仅是你的名声啊。”阿姊冰冷冷的说道。
苏黎鼻头顿时一酸,登时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但什么也不敢说,就木木的站在阿姊身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姊声音太大,孩子被吵醒了,又哭了起来。
阿姊扒开苏黎,走到孩子面前。
苏黎心中一惊,知道阿姊要干什么,立马扑上去护住孩子。
阿姊知道苏黎从小就力气大,也不去同她拼力气,而是默默走了出去。
苏黎听见她走远,四肢一下子就软了,瘫在孩子身旁的草堆上。
她知道阿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决定今晚就带着水儿——以后就是她的孩子——离开这儿,回到山里去。
但她没想到意外比计划来得更快。
天才刚黑,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黎心中暗道不妙,下一秒,草屋竟轰然倒塌。
阿姊和她的男人站在苏黎面前,周围几簇火光在风中摇摆不定。
“妹妹,听阿姊的话让我看看这孩子。”阿姊轻笑道。
几个大汉一拥而上,一下子钳住了苏黎。
“你敢!”苏黎大吼一声,警告着走上前来的阿姊。
“我可是你的阿姊,你怎么能这么凶你的阿姊呢。”阿姊抱起水儿,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声响,水儿依旧一声不吭。
“好可爱啊。”阿姊笑笑,把手伸向水儿稚嫩的脖颈。
“去死!”苏黎的眼眸突然变为竖瞳,手指甲尖拧在一起,变成锋利爪子,力气之大,硬生生挣开几个壮汉。
苏黎牙刀外露,就向阿姊扑去。
反正今晚就要离开,苏黎也不想继续装下去了。
然而碰到水儿脖颈的那一刻,阿姊如水蒸发了一般,只剩衣服和水儿落向地面。
苏黎暗惊,立马接住了水儿。
“妖,妖怪,妖怪啊!”阿姊的男人大叫一声,丢下火把跑开了。四周的人见此情形都如被狐狸追捕的兔子一般,四散而逃。
苏黎看着怀里依旧熟睡的水儿,消散在了夜色中。
。。。
一年后,朝歌城内。
“娘,看,蝴蝶。”赤水看着停在自己衣服上的蝴蝶甜甜的笑道。
苏妲己也跟着笑了笑:“这蝴蝶真好看。”
“可惜我不能碰它,不然我就把它捧在手心里去见父王。”赤水嘟囔着。
“水儿想给父王看什么呀?”帝辛刚走进院子,就听见赤水的抱怨。
“父王!看!蝴蝶!”赤水痴痴的笑道。
“好,蝴蝶,水儿喜欢蝴蝶吗?”帝辛在苏妲己身旁坐下,“喜欢的话,父王叫人给你做一个木蝴蝶,这样水儿就可以把蝴蝶捧在手心里给父王看了。”
“真的吗!谢谢父王!”水儿大声叫道,奶奶的声音让帝辛无比想抱着她亲两口。
“大王,你还是不要这么宠着她才是。”苏妲己轻笑道。
帝辛牵起苏妲己的手,笑道:“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本王还在一天,水儿就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水儿。”
“大王,你还真是。”苏妲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为你们两个的身份担心害怕,就算,就算天底下人尽皆知又怎样,本王,是天下最大的王,谁敢说你们不是!”帝辛故作严肃。
“父王最好啦!嘿嘿。”水儿说完就往帝辛身上爬。
苏妲己抱过赤水,也故作严肃说:“娘是不是教过你,除了娘以外,你不能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赤水低下头,委屈的说:“对不起阿娘,对不起父王,水儿忘记了。”
“哈哈哈,就算水儿抱住本王,本王也是死而无憾了。”帝辛开玩笑般说道。
“等本王习得长生之法,那时候,水儿想怎么抱本王都无所谓了。”帝辛站起身,“妲己,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苏妲己却面露难色:“大王,长生,可遇不可求啊。”
帝辛倒是很乐观的说:“我还有最少三十年可以活。三十年,纵使是烛火烧锁,鸡食石米,狗舔担面也应该有所成就了。谁就知道本王不能求得长生之法呢!”
苏妲己知道长生之难,也就点点头不再打击帝辛。
与此同时,正要进来进谏的比干全程偷听到了几人的对话,默默的退了下去。
。。。
次日上朝时,帝辛看着眼前的奏折,眉头就没舒展过。
“姬发姬发,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还没打退!”帝辛把奏折摔在众臣脚下。
“启禀大王,姬发这几月似乎和西边的国家有联系,西方的土民也在攻打我们的城池。”比干毕恭毕敬的回答。
“呵,好一个姬发。”帝辛冷笑一声。
“大王,西边祁连山曾是我的地方,我可以。”苏妲己正小声向帝辛说着,帝辛拜拜手,示意她不用。
“你们有除了征兵以外别的办法吗?”帝辛平复了心情,问道。
“大王!”一个身材壮硕的将军大声道,“臣听闻坊间传言,朝歌城内有一妖,可使万里大泽变枯田,千里密林化云烟。我们寻得此妖,就可以在西边造出一个大沙漠,就。。。”
“你等一下,”帝辛淡淡道,指着大殿旁几个士兵,“你们几个把他拖出去斩了。”
“大王,这?”虽然纣王至高无上,但向来不会平白无故施令发号,甚至向来宽宏大量,今天怎么会忽然动大刑。
“听不懂吗!斩了!”帝辛忽然吼道,吓了他身旁的苏妲己一跳。
“大王饶命!”那个将军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下。
“散朝,本王累了。”帝辛站起来,离开了大殿。
“恭送大王!”众人听着身后被拖下去的将军的救命声,向帝辛离开的地方拜下去。
所有人心中都无比紧张,唯有比干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水儿!水儿!”帝辛疾步走入后花园,却没听见赤水的嬉笑声。
苏妲己也紧随其后,意识到不对,尖尖的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
“妲己,妲己。”
帝辛像失了魂一般跪在苏妲己脚下。
“大王,你快起来。”苏妲己扶起帝辛,“我闻到了,不必惊慌,水儿是长生者,不会有事的。”
帝辛脸色苍白,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走,我们走。”
一米九的帝辛,此刻无助得像个孩子般,世间只有两样东西他不能失去,妲己和赤水。
一路追出宫,一股刺鼻的气味拦住了苏妲己的鼻子。
“断了,大王,断了。”原本还无比镇定的苏妲己也一下慌了神。
“什么断了?”帝辛才说出口,就明白了苏妲己的意思,原本有些血色的脸再次苍白。
苏妲己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倒在了帝辛的怀里。
“不哭不哭,我一定会把水儿找回来的。”帝辛安慰着苏妲己,也安慰着自己。
那一日,所有和被斩首的那个将军的有关联的人都被查了一遍,那个将军的住宅更是被挖开了三丈深。
帝辛和苏妲己也不见赤水一面。
。。。
三个月后,大商西边界,八百里玉林竟在一夜之间化为黄沙。帝辛得知此事后,亲自前往玉城,最后无功而返。
。。。
次年,帝辛病重,苏妲己以自己的长生之血为帝辛吊命。
再次年,比干为帝辛寻得仙人。
那是帝辛最后一次上朝之后的事。
。。。
“叩见纣王。”帝辛打量着那仙人,穿着道袍,脸上全是皱纹,但气度非凡。
“道长好。”帝辛坐在床上,象征性的对仙人行了个礼。
“纣王身旁的这位。”仙人笑笑,“不太简单。”
两年过去,帝辛因病加之心中郁郁不得欢,连头发都花白了。苏妲己却一如当年,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她是狐妖,是我的爱妃。”帝辛也不掩饰,“您应该也能感觉到我身上带着她的气息。”
“长生者之间不论种族,不论恩仇,我只是顺带一提罢了。”仙人笑了笑,“妖是天生地长的长生者,不能为大王得长生是正常。”
帝辛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那正如我们所约定,我取走你大商朝的国运,我为你办一件事。”仙人拿出一个木盒子,苏妲己感受到了里面浓浓的生命气息。
“开始吗?”仙人问。
“不,道长,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可没说过我想要长生。”帝辛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苏妲己震惊的看着他,刚想说什么。
帝辛捂住她的嘴,这一刻,苏妲己似乎看到了两年前的他。
“那你想要什么。”仙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告诉我,我的女儿,赤水在哪?”帝辛笑道。
。。。
“比干,我不向你问罪,你是我纣王最忠实的臣子,也是,我帝辛最痛恨的仇人。”帝辛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比干。
“大王,我有愧于你,也有愧于苏妲己,但我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商。”比干笑道很温和,就像小时候教导帝辛时那样。
“我不杀你,滚,滚得越远越好!”帝辛的心在滴血,倘若说,除了苏妲己,除了赤水,谁还值得他去关心,那也就只有他的老师了。
“不,阿受,请让我做最后一件事。”比干从背后取出一把刀。
帝辛皱了皱眉头,按住了一旁的妲己。
“我,比干,生来就有天地赏赐的七窍圣人心,大王,吃了我的心,你就可以长生了。”比干哈哈大笑起来,把刀插进自己的肚子。
“妲己,我,我怎么恨不起他来啊。”帝辛呆呆的说,两行眼泪从眼中流下,无声而沉重。
妲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好了,妲己,你去接水儿过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帝辛慌忙擦干眼泪。
苏妲己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帝辛走下床榻,蹲在地上看着比干手里的心脏,一时间百感交集。
“比干,带着你对我的愧疚,带着我对你的诅咒,滚吧,滚出商地。”
在帝辛的低语中,比干缓缓睁开眼睛。
“带着你应该承担的一切,滚到刀山火海里去吧。”帝辛诅咒完了比干,比干不知所措的看着帝辛。
“你欠我,你永远都欠我。”帝辛笑着说。
比干舔了舔自己嘴角的血迹,他不敢相信,帝辛最后把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喂给了自己。
“大王!”比干跪在地上。
“最后一件事,照顾好妲己和赤水,把我葬在后花园里。”
。。。
“父王!”仅仅过了两年,赤水从六岁的样子长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
“水儿。”帝辛笑着走向赤水,苏妲己在一旁看着两人。
赤水说了好多,说的都是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叔叔带着她去了好多地方,虽然途中不小心把一片森林给变成了沙漠,但除此之外都还算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帝辛不禁潸然泪下,说着就抱住了赤水。
“啊!父王!不要碰我!”赤水刚想躲开,帝辛已经把她搂在怀里。
苏妲己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见帝辛没事,想起帝辛应该已经吃了七窍玲珑心。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帝辛说完,放开赤水,又抱住了苏妲己。
“晚安,妲己,帮我和水儿说对不起。”帝辛轻轻的说。
苏妲己刚想怨他乱说话,就觉得身上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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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你们而言,我不过是参天大树下的一只蜉蝣,微小而脆弱,短命又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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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别哭了。”赤水已经哭成了泪人,但还是安慰着苏妲己不要哭了。
“他不应该已经吃了七窍玲珑心吗,不应该已经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了吗?”苏妲己哭着,吼得撕心裂肺。
赤水仅仅抱住她,母女俩哭了整整一夜。
。。。
“水儿,听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一个人了。”苏妲己坐在棺内,一旁躺着死去的帝辛。
“娘,你也要丢下我吗。”赤水说着就又要哭出来。
“那娘也不能丢下父王不管啊。”苏妲己笑着摸摸赤水的头,“乖,去找那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叔叔,以后天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
“不好,一点都不好。”赤水看着棺材被抬进土坑,看着比干陪自己为两人守灵。
“比干爷爷,我也想进去陪娘和父王。”赤水看着比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