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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都市 > 瘟疫时代 > 第10章 回婆家

第二天,带着一对熊猫眼,慈珠回到了婆家。

波瓦和莫玛(爷爷奶奶)身着盛装在农场的草地上迎接他们。新疆人的热情好客,注重礼节,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本来一家人在城里有房子,可是考虑在农场吃东西更方便,莫玛提前通知儿子,下火车后直接来农场。

严冬时节的草地并不美丽,不似夏季万物生长的色彩和生命力。慈珠想起夏天的草地,遍地野花,染得草地上一道紫,一道黄,一道红,像阳光在大地上画下的彩虹;土拨鼠从地下接三连四地探出头,躬着双手,等待人类投喂的食物;袅袅炊烟从蒙古包渐渐升腾,攀上蓝天,和白云融为一体;蒙古包从远处看,就像白色的牦牛或者羊群。

慈珠从小在城市长大,如果不是嫁给老公苏牧,可能永远无法体味草原之美。而苏牧的笔名也是慈珠给他取的,她说你分明来自草原,名字却像偶像剧里的男主。

抛开苏牧的家乡这层关系,慈珠对草原的热爱会更没有负担,更义无反顾。但只要世外桃源和婚姻家庭挂钩,就失去了一切神话色彩,变得凡俗。

冬天,漫漫草原,萧条冷清,失去了颜色,生命力。蒙古包也不像夏天那般富有生趣,但在寒风中,它是人们寻求温暖的堡垒和避难所。

走进毡房,一阵热气迅速温暖了他们一家在寒风中冻僵的身体,慈珠和苏牧的眼镜都起雾了。孩子从小在南方长大,新疆户外的严寒,简直和过山车一样刺激。

毡房里的土炉子燃烧着,为这个蒸馒头一样的房屋带来热量,地毯上满是浮屠,长久一来受到油腻的滋养,散发出一阵阵羊膻味儿。一圈墙围上,全是手工挂毯和刺绣,正是孩子们很向往的那种房间,花花绿绿的墙。矮矮的炕桌上摆满了食物,酥油,烤馕,牛肉干,奶茶……

一家人刚刚在地垫上坐定,波瓦和莫玛便率领全家,给他们跳起舞来。这是新疆人特有的接待方式,虽然是自家人,也是一年一度难得的聚会啊。波瓦打着手鼓,小叔子播着冬不拉,婆婆嫂嫂大姑姐三个人随着音乐旋转舞蹈,挽着手花。

每年回来,他们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慈珠一家,慈珠刚开始很不自在,现在也习惯了,坦然了。

她发现,莫玛今年又胖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施展娴熟的舞姿,已是六十多岁的腰身,时而左右摇摆,时而朝一个方向扭动,不愧是跳了一辈子的新疆大妈,随便动动腰肢,也有一股风韵。那黑亮的眼睛左瞥一下,右瞥一下,年轻时一定勾走了不少少男的魂魄。

慈珠那位人高马大的妯娌,好像是中年发福,肚子变大,腰变粗了,尤其是踮步的时候,一挺一挺的,就像怀了几个月似的。刚嫁来的时候,慈珠一直羡慕这个维族姑娘,个子高,眼睛漂亮,身材曼妙。她想,美女为什么都集中在少数民族呢?

唯有小姑子身材越来越好,她从小酷爱跳舞,人漂亮,舞跳得好,在草原舞蹈队当着领舞。据说今年她们舞蹈队入选了新疆业余舞团,四处演出,就快升级专业团队了。

一家人为苏牧和慈珠一家唱歌,跳舞,小孩子们坐不住了,冲上去一起跳,莫玛从地上把慈珠拉起来,也加入她们一起跳。

慈珠有点不好意思,她们都是跳跳唱唱长大的,而自己是半路出家,四肢僵硬,生怕丢了丑,上去以后,扭扭捏捏的,好容易适应了节奏,结果弹唱结束了。

莫玛笑道,慈珠你还没学会啊,孩子都跳得比你好。

慈珠感到一阵尴尬,东北媳妇儿都是比谁力气大,能扛粮食能拉磨;西北媳妇儿要比跳舞唱歌,都太难了,臣妾做不到啊。

一阵热闹过后,宴席要开始了,慈珠从进了毡房就卯足了劲儿表演,努力融入这个异族家庭,让自己看上去像同类。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根弦紧紧地绷着。

每品尝一道菜,慈珠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自己是个新疆媳妇,但是对新疆菜肴不甚了解,她不知道是表现得熟悉好呢,还是陌生好呢?她觉得自己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面的导游,必须表现得意外而惊艳,才对得起节目,又必须冷静而淡定,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内心的矛盾和表情的作秀,也总有撑不住场面的时候,好家伙,慈珠心想,自己在健身房挥汗半年,估计就要功亏一篑了。

桌上正中间,摆上了一只烤全羊。

南方人吃羊肉,通常是藏书羊肉,用白水煮过以后切成条或者片,做粉丝和面条的浇头;西京吃羊肉也是水盆羊肉,泡馍,或者烤串,烤全羊作为家庭料理并不常见。

桌子上这只烤全羊,它正做着一个奔跑的姿势,好像受到了野兽的追击。它张着大嘴,露出牙齿,一反羊类温顺的本性。它浑身流着发亮的油脂,兹拉兹拉响着。那声音,那油脂,那矫健的肉质,唤起一桌人的食欲。

苏牧离家后,口味越来越接近南方人的清谈。看到烤全羊,他非但不垂涎三尺,反而望而却步了。两只小的似乎是惊呆了,他们先目瞪口呆地望了几秒,然后模仿着烤羊的姿势,做出奔跑和张大嘴的动作。过于兴奋,他们直接逃出了坐席,满屋子追着,跑着,咆哮着。

慈珠尽量优雅地分解着分在她盘里的羊肉,她想起内地人吃猪大骨和江苏人吃牛骨头的样子,烤全羊,也没有那么难以攻克。她今年的吃相,已经比往年从容了不少。

“我的儿,你怎么不吃羊肉啊,你看看,你老婆都比你能吃。”莫玛前几句用的维语,只有最后一句用了汉语。

如果每年的省亲只是一次旅行,她会更容易享受这个过程。欣赏异域美景,品尝异族美食,学习一点唱歌和舞蹈。当自然放松的旅人和身为人妇的身份相撞,一言一行都被透在放大镜下,或投射在舞台上,慈珠说话也不是自己,行为也不是自己了。

这一次,他们打算住10天,这对所有人来说,是个刚刚好的长短。老人家每天打点饮食吃不消;天气冷孩子不能出门,被电子产品伤了眼;苏牧还有工作没有完成;慈珠怕自己吃多了抓饭和拉条子身体会走形。

这几天,波瓦和莫玛变着花样给全家人做饭,亲戚送的牦牛肉,儿子捕的白斑狗鱼,姑爷拿的羊腿,农场大棚里种的各种有机蔬菜……在波瓦的手笔下,全都变成了一年一度的盛宴。

苏牧在家排行老大,也是离得最远的一个孩子,老两口几乎是提前几个月就为一家人回来过年盘算上了,提前杀牛宰羊冷冻在地窖里,等到过年儿子回来。

莫玛是指挥官,波瓦是大厨,她要安排好上顿吃什么,下顿吃什么,材料要亲自备好,以免波瓦手一抖眼一花,量多了或者量少了;孙女该梳头了,孙子疯出汗了,她都要吼两嗓子;对波瓦和孙子辈的监管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莫玛个闲不住的人,不光是指在家务上,还包括对所有人的“关爱”上。一桌饭菜,谁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她明察秋毫。每次吃饭,她总会伸手把盘子换来换去,直到把每个人爱吃的菜全都对号入座,她才满意。家里哪个子女买了东西回来,无论多少,她都要大肆宣传一番,或者大事小事谁出了多少钱,她过年更是要细细道来。

慈珠是个特会装傻的人,莫玛把好吃的都摆在丈夫面前,她总是假装看不见;莫玛说谁谁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她假装听不见。自从她当上了报社主编,她觉得莫玛明显态度变了,每年回来,脸色也要好看一点。

农民和牧民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在东北的黑土地和西北的黄土地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在中原人看来是及不可理解的。慈珠可以把这些细枝末节写成文章,形成成熟而有理有据的女权主义社评,但是,却无法在家庭内部申辩。文章是文章,现实是现实,现实中需要的是另外一种生存能力,和你读了多少书,能讲出多少道理,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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