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灵公并未起身，也并没有再向李师道施压。
他依旧坐在那张老旧的木椅上，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同着李师道和柳爷讲了一段陈年往事。
五十年前，一个落魄的青年来到了城隍庙里祈愿，他倒不像是寻常香客那样，在神像前点香磕头，默念心中的愿望。
而落魄青年则是按照老传统，进庙之前先是沐浴更衣，进寺之后先是焚香上贡，最后那青年在城隍殿前的老香炉里烧了一张黄纸。
那黄纸上写着少年的心愿和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家传符箓律令。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师道的爷爷，李汉生。
正是李汉生当年在城隍庙里焚香祭表，许了大愿，发誓要振兴李家，重振家业，让原本破败的李家重新成为寿平人人尊重的大家族。
他李汉生若能得偿所愿，以后必定重塑庙宇再造金身，让李家儿孙世世代代供奉城隍香火，以此还愿。这不仅是李汉生许下的宏愿，也是他在焚烧的祭表上写明了的内容。
“可如今五十年过去了，我保了你们家这么久的好气运，你李家楼院林立，富甲一方，可谓是尽享人间富贵，但你爷爷也忘了当年许下的还愿。他现在是撒手人寰，可是这债哪？我是要追到他来生吗？”
城隍爷威灵公静静地说道，他抬起眼看着李师道。
“你虽然出了家，成了世外之人，可你说说，这个债是不是得让你们李家后辈儿孙来还啊。”
李师道听威灵公讲到那人焚香祭表的许愿时，他就明白了，后续城隍爷每说一个字，李师道心里就感觉沉重了一分。
见李师道沉默不语，看着这残破的城隍庙，脸上也多了几分惭愧，城隍爷也没向他多施压几分。
作为本地城隍，本地有人出家受箓，他还是能感应到的，成了世外之人，俗世的事务就会远离他几分，更何况李家已经分家，那自然是谁继承的家产多，谁来承担这份债务。
“我让那五通小鬼用这么轻柔的法子去你们家讨债，已经算是照顾你们李家有几分道缘，如今你们李家分家了，那道缘归了你，家产归了他们，我自然是向他们讨债，不会为难你这个后生。”
见李师道依旧沉默不语，城隍爷威灵公以为他是刚入玄门就牵扯这种阴债，吓到了眼前的年轻人了，就故意放了口，给了台阶，好让这年轻人知难而退，识趣离开。
“没想到现在的后生这么胆小，在我这具俗身面前都这般唯唯诺诺，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威灵公在心中暗叹道，可没等他叹出一口气，就听到眼前的年轻人说道。
“城隍爷，我李家能有今日，肯定是受到了您老人家的照拂，后辈儿孙能有今日，必定不会忘却旧日恩情，我爷爷当年许下的重塑金身，香火供奉，由我李师道替他老人家还愿，您若觉得不够，再派五通去向我那几位叔叔讨要。”
李师道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字字果决。
“可有一点，我李家绝非忘恩负义之徒，我爷爷也绝非不守诺言之人。”
“哦？”
城隍听了这一席话饶有兴趣的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摸了摸嘴角还有些油腻的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
“绝非不守诺言之人，那你的意思这几十年里，你爷爷是刻意不来我这城隍庙还愿了。”
眼前之人引起城隍的兴趣，故意说这些话来试探李师道。
“还请威灵公您见谅，凡人都存了延续子孙后代的心思，我太爷爷和我爷爷都不是俗人，只不过他们都没能等来这灵气复苏的大运，所以故意将这些因果留给后辈儿孙中的有缘人。”
“我爷爷从小就教导我不能欠人一丝一毫，而且在我小时候，我爷爷也有意无意的让我来城隍庙这边走动，当年我没能注意到，可如今我明白了他老人家的用心良苦。”
说到这李师道抱拳拱手向城隍行了一礼，郑重的说道。
“土木钱财的债好还，而阴司仙缘难得。如今之世，我李家能再接触到城隍正神，虽是用了这般不算光彩的小法子，却能让后辈儿孙得机会再拜城隍机缘，我李家必会世代供奉香火，以求城隍正神垂青，莫说城隍您要走李家一半家产，就是将李家所有产业全拿走也是我们李家的福气。”
李师道这一番义正词严的欠债开脱和马屁让城隍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他从刚才城隍的话里就猜到自己如今得了道箓成了修士就和一般的凡人有了区别，所以刻意在自己话里抬高了城隍的地位，还把债主的身份转成庇护。
看李师道这么一番一本正经地溜须拍马，让城隍心里舒服了不少，连坐姿都得意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柳爷也没想到李师道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拍人马屁，而且他李师道也是够记仇的，他几个叔叔是分走所有家产，可你小子倒好，转手就把家产全送出去，直接让人家城隍全收了，换成对你李师道一个人的好感度，你这下手是真够黑的。
“你这小子，看起来有几分道家世外之姿，没想到骨子里还挺油滑。”城隍笑着说道。
“肺腑之言，绝无半点弄虚作假。”李师道立刻回应道。
“那你李家的市里的产业我可让人全收下了。”威灵公半开玩笑地说道。
“理应全数奉上，之前的旧债就让我家的几位叔叔承担，为城隍再塑金身的事就交由我李师道负责。”
“一言为定。”
城隍爷威灵公正色道。
城隍爷的话刚说完，李师道就感觉有一阵暗淡的金光飘向了李师道。
而站在一旁全程围观的柳爷知道，这金光是化言为灵的法术，看来就算李师道嘴上说出花来，他们李家在城隍爷这已经成为了失信执行人了。
“得，刚说我们爷俩在山上吃饭还是问题呐，现在看又多了一笔债务。”
柳爷心里默默吐槽道。
李师道也感受到那股金光的含义，他刚准备调整一下气息，再向城隍这边多了解一下本地鬼神精怪的一类的情况，可突然就感觉自己身后不对劲，好像有一股浓重的阴郁之气袭来。
不光是李师道，城隍爷和柳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众人齐齐转头向着殿外看去。
只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唐装却灰头土脸的青年人，正在踉踉跄跄的向着大殿中跑来。
没等李师道看清那男人的模样，就听到那男人大声的向这边喊道。
“师父，救我，快救救我，外边，外边有鬼要杀我。”
屋内几人的眼光顿时锁定了那中年人身后，一团浓厚的黑色气团正向着城隍庙里冲来。
可那黑影一靠近庙里，就被笼罩着城隍庙的香火之气弹飞了，那黑影又不信邪地冲了几次，皆是无法冲破香火之气形成的屏障，这才作罢，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那黑影在庙外一闪就不见了身影。
“什么离谱的邪祟敢在大白天冲击阴司，够邪门的啊。”
李师道心想
要知道城隍阴司就是专门针对城市周边地区的妖魔鬼怪，而现在的这种情况就好比孤身一人的恐怖分子在大白天里，在人民群众的围观之下，当着正在执勤的武装警察，恐怖分子悍不畏死正大光明地边喊着反动口号，一边大摇大摆地冲向大夏国家武装警察基地。
用一颗大脑硬赌对面门卫的枪里面的子弹会卡壳。
而庙内的众人看那黑气冲击无果之后自行消散，才将目光看回了跑进庙里的青年男子。
那身穿唐装的男子正躲在卦摊的桌子底下，死死地抱住城隍爷的腿不肯松手。
城隍爷威灵公也对这敢于白天冲击阴司衙门的邪祟整愣住了，自己这庙是破了点，可这数百年的香火之力可不是开玩笑的，着蕴含着愿力的香火之气本来就是邪祟的天然克星，更不用说城隍庙建筑本身就有符箓阵法为屏障。
就算那团黑影不是邪祟，而是山野之间没有邪气的精怪，那也不会玩了命的冲击城隍正殿啊，就连眼前的虺蛇发了疯失了智也不敢这么闹。
“莫非这是什么刚苏醒的千年老怪，算准了我的十二阴司还未苏醒，就上来欺负我这孤寡老人？”
城隍爷不解的挠了挠头，他有点想不明白，在场的柳爷和李师道也跟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众人回过神来，李师道才想起来问这桌子底下的这个人是谁，李师道用眼神示意柳爷，而柳爷没搭理他。
柳爷看了眼这个男人又看了看城隍，他知道这是城隍闲来无事，用卦摊老头身份收的便宜徒弟。
可眼前这位丢人现眼的小徒弟把刚刚城隍在他和李师道面前树立的威严形象算是毁去大半，城隍看到柳爷那值得玩味的眼神，心中不悦，一脚把自己的便宜徒弟从桌子底下踹了出来。
有外人在，城隍爷威灵公有火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压着火气对着被他踹到堂前的年轻人说道。
“说，你这是又在外面闯出了什么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