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把二人领进门，垂首退至一侧。
贺兰絮刚要福身问安，环佩叮当的顾冬儿伸手撑了她一把，语笑嫣然。
“兰絮妹妹出落得越发秀丽可人了，我就知道这花色称你！”
顾冬儿暗中瞟了自己弟弟一眼，拉着贺兰絮随意坐下，口中的话却没停。
“妹妹是不知道，昨夜官家提起允从的婚事，还问我可有中意的，你猜我想到了谁？”
贺兰絮早猜到顾冬儿会提这茬，心中一冷把手抽了回来。
低眉道：“娘娘恕罪，民女不敢妄加揣测。”
顾游看得心急，想开口坦白心意，见阿姐冲自己摇头，便闭了嘴。
贺兰絮知道，在二人眼皮子底下，不能有任何犹豫。
便起身在顾冬儿面前微微蹲膝，声音冷淡道：“兰絮能跟贵妃娘娘结为手帕之交，已是福德无双，娘娘蕙质兰心，定能为顾大人择佳人良配！”
偌大宫殿内静若空庭，半晌没人敢出声。
顾冬儿抬手把鬓边碎发拢至耳后，抬手道：“你们都退下！”
说罢，缓缓走到一长条案前，提起上面摆放的兽首香炉盖子，重重放下，眼神复杂地扭过头来。
“贺兰絮，如果本宫中意你呢？”
自打进门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顾游，一脸局促不安地看向贺兰絮。
身为男人，他真切感受过贺兰絮对自己若有若无的好感，昨夜她赌气离开丰乐楼，今日双眸便肿如桃子。
不就是气自己贪了几杯酒，没追出来表明心意嘛！
可她跟阿姐相识在先，今日还敢连贵妃的面子都这么驳了不成！
顾游往她身后走了几步，隔开顾冬儿质疑的眼神，“阿姐，我相信贺姑娘对我……”
“贵妃娘娘，顾大人，民女出身贫寒，还曾因姓氏与几年前一桩旧案冤主相同，被衙役拦路查问，娘娘不该冒险！”
贺兰絮清楚，顾冬儿野心勃勃，眼下只是苦于在京都势单力薄，一心想全力托举顾游，把顾家根基养厚。
要说她对顾游这个弟弟的情分，贺兰絮是半分都感受不到的。
这话一出，那湛蓝色水云纹长衫一角晃如落叶，慌忙喝止。
“贺兰絮，你是不是疯了，什么旧案，什么冤主，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贺兰絮闻言脊背一挺。
今生跟这对姐弟，井水不犯河水就好，若再被他们联手利用到渣都不剩，那她贺兰絮也无甚颜面活下去了！
顾冬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经顾游一提醒，秀眉一拧，拎着裙角冲了过来。
“你的出身我是知道的，我只是问你对我弟弟的心意，你若不愿意，作罢便是，何故为那家人喊冤！”
“门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想揪我们姐弟的错处，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处境，可你……你真是……哼！”
她几乎把声音压进喉咙，拿帕子擦着眼角，软咬一扭坐回椅子上嘤嘤低泣。
那如幼猫般轻柔的娇泣声听得人心里直发痒，真是我见犹怜！
前一世，自己就是被她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样子迷惑的，此刻贺兰絮看都没看她一眼，心中更是不为所动。
“正因为我与娘娘情如缟纻，才会为娘娘着想，顾公子仪表堂堂，前程锦绣，婚事自有娘娘和官家做主。”
贺兰絮一说完，顾冬儿抽噎着停了下来。
泪眼汪汪看着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信你，可我这傻弟弟非你不娶，就当为了我，难道你也不愿嫁给他？”
顾游袖中的手紧张地揉搓着。
隐秘心意被人当面说出，就像被人扒光了晾在大街上，羞耻中略带几分偷窥般的期待。
“自是不愿！”
“贵妃娘娘与顾大人同出一门，我只愿娘娘荣宠绵绵，顾大人得高门贵女相配！”
贺兰絮当头一棒，没给顾游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
顾冬儿暗瞥顾游一眼，没再强求，唤来宫女给二人取了赏赐。
如贺兰絮这等出身低微的商贾女子，抛头露面恣意惯了，嫁入顾家或许不美。
何况她心思这般玲珑，深知贺顾两家云泥之别，也算是懂点规矩。
强扭的瓜不甜，只要她不与自己交恶，便对自己无大碍。
只是看到顾游的目光牢牢锁住贺兰絮，心中还是对她多了几分不满。
冷脸起身送客，“本宫乏了，你们领了赏就出宫吧！”
……
离开璇华殿后，顾游不发一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宫女给贺兰絮指了路，“姑娘，穿过这御花园，从抄手游廊绕出去，直走就能看见东便门了！”
贺兰絮点头称谢，从岔路口拐入花园另一侧，准备跟顾游分开出宫。
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生情已无寄，何必剖开自己的心，再恶心自己一遍。
可她刚走几步，一个身影就从正面冲了过来。
“贺兰絮，我不信你三番五次与我偶遇，都是巧合！”
“你知不知道，昨夜我听闻有人在丰乐楼坠亡，有多害怕，有多担心，就怕那个人是你！”
“再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两靥生愁，露目如泣，看我就像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你生我的气，我便知你心里有我。”
顾游来回踱步，瞪着血红的眼睛，疯癫地拦住贺兰絮的去路。
表现得比他最心爱的蛐蛐儿一夜间全部挺尸还要难受！
贺兰絮背过身去，盯着一枝墨兰努力憋笑。
她跟顾游之间，无论轮转多少世，或许都会再相遇吧！
可惜，她已作出新的选择，两人短暂的过往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
贺兰絮似笑非笑，“你误会了，那的确是巧合！”
顾游闻言绕她转了半圈，眼神滚烫如火。
“不，无论你是商贾女，还是农家女，渔家女，樵家女，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你，让我顾允从做什么都行！”
贺兰絮抿着唇，浅浅笑容僵在脸上，往后退了几步，恨恨道：“顾允从，你死心吧！”
说完，转身就跑。
不管什么礼仪规矩，一溜烟儿跑到宫门外，像条被美味鱼饵钓住的鱼，拼命挣脱这该死的命运！
“上来！”
路边马车里突然探出一只手，抓住贺兰絮的手臂往上一带。
原来，海子戎巡完店铺回家，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夫人说贺兰絮被顾家人接到宫里去了。
他没有耽误，让人套上马车往这边赶。
老远看到贺兰絮埋头奔命，便让马夫停在路边等。
贺兰絮气喘吁吁，还未坐定，抬手掀开帘子往后瞅，见无人追来，才伸直双腿呼出一口气。
海子戎让车夫加快速度，自己也往后看了几眼。
街上行人如织，没看出什么名堂，他不由地微微拧起了眉头。
进宫又不是进地狱，什么人能把她吓成这样？
听她气喘如牛，海子戎把水囊打开，主动递了上去，隐隐有些厌恶地说道。
“路宝一直负责暗中护你，今日却不见踪影，我看该给你换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