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把腿伸这么长,不要命了!”
贺兰絮肩头被狠狠推了一把。
她剧烈咳嗽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好不容易打出一个酒嗝,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清晰起来。
周围人声鼎沸,酒肉菜香四溢……我不在顾家的井里?
贺兰絮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着,惊地捂住了嘴巴。
这套揉蓝衫子杏黄裙,是她拿顾冬儿赏赐的布料去染坊弄成衣铺子量身定做的,只为给顾游留个深刻的印象。
贺兰絮目光淡淡,越过陌生男子的肩头。
终于在丰乐楼门迎处,看到了正在嬉笑着逗蛐蛐儿的顾游。
是了,自己还真是听了顾冬儿的安排,特意来丰乐楼跟顾游正式相识的!
这是重生了!
可为什么不重生到父母健在时呢?
如果早知道贺家的结局……不,凭父亲那般脾气,就算知道结局,他也不会违抗圣命!
前世自己机关算尽,把顾家一步步推向高位,可贺家的冤屈非但没洗清,自己还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画地为牢的那几年,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是那般可笑!
想到这里,贺兰絮泪意上涌,万般不甘和恨意化作千万根针,扎得心口生疼。
“算了,看样子这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允从兄,你们也快来入座!”
“既然来了这丰乐楼,思春堂这酒就不能少,诸位仁兄,先来一壶润润嗓子怎么样?”
“允从兄酒量不佳,喝不来那么烈的,我建议咱们就喝杨驸马家的新酿庆华堂。”
找茬的男子甩袖走向后面的酒阁子,几人说笑间,另一群人也簇拥着顾游径直走来。
他尔雅俊朗,从容外表下那洒脱不羁的气质,引得一众女宾客翘首观望。
贺兰絮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目色微沉,别过头去,不想再让前世的“不期而遇”重演。
谁知,那道身影还是在她身边站定,抿唇笑着看她。
在她游移的目光中,顾游随手拿起她未喝完的酒杯,抬手扇动闻了闻,“这酒不错,请问姑娘,这酒是……”
贺兰絮瞟过他的眉眼,声音带着莫名的冷意,“蓝桥风月。”
前世,你我也从蓝桥风月相识……
真不知道,在你的余生里,有没有对自己那般阴狠的算计感到一丝愧疚!
这一世,这场风月不要也罢,我贺兰絮绝不选你顾允从!
顾游放下酒杯,转头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这身衣裳,宽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揉蓝色半袖衫子在华灯摇曳的酒楼里,柔光暗闪,像能工巧匠拿清泉化了星空做成的,抹胸杏黄襦裙上流纹巧缀,舒雅而不俗。
“蓝桥风月……蓝桥风……姑娘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游口中念念有词,失了神,竟然把酒杯端到唇边,想尝一口。
“登徒子,让开!”
贺兰絮瞪他一眼,夺过酒杯一饮而尽,侧身用肩膀把他顶开,甩手扬长而去。
要不是这里人多眼杂,给他一拳都不解恨!
世人皆知顾允从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可有谁想过她平步青云的每一个台阶,都是怎样搭起来的!
……
丰乐楼最顶层的雅间。
一男子缓带轻裘,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嗤笑出声。
坐在席间侍酒的窈窕女子放下酒壶,起身来到他身后,十指丹蔻刚要触及那挺拔的脊背,又悬在半空握了握。
“依你看,那位姑娘刚才经历了什么?”
男子的侧脸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余幼惜看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位恩客丰神俊朗,品貌不凡,在这种龙潜虎藏之地,纨绔子弟比比皆是,但似这般矜贵的着实不多见。
以往他总是一脸深沉,像高岭之雪万年不化,酒喝不了几口,话更不会多说几句。
偏巧此时,窗前月光洒落,他勾唇一笑便如朝露映雪。
余幼惜眉心一松,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丰乐楼外店招飘摇的繁华街道。
只一眼,便忍不住“呀”了一声。
“嗯?怎么?”
男子与她始终隔一臂之距,神色中全无一丝轻看之嫌。
余幼惜掩唇笑道:“奴家看那姑娘小女儿情态尽显,多半是谁惹恼了她!”
“不对!”男子审视地看了她一眼,笃定她没说完。
余幼惜一慌,忙福身歉然道:“公子莫怪,奴家愿如实交代,昨日奴家在宁昌侯府见过那身衣裙……不过,兴许是奴家眼花,看错了!”
她因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可识人辨物的工夫自认不差。
昨日午后,宁昌侯夫人当着众宾客的面炫耀过,那是宫里赏赐的料子,一到手,就找裁缝上门给女儿做了衣裙。
余幼惜当时在偏厅等待传召,好奇从花鸟屏风缝隙里看了几眼。
只是那秦鸢姑娘肩宽身壮,万没有这般灵动。
男人有些吃惊,目光紧紧盯着余幼惜,良久才朝门外喊了一声。
小厮进来后,男人把他招到窗前,吩咐道:“跟上她,看看她去往何处!”
宁昌侯府的嫡女十八岁,尚未出阁。
坊间都传秦鸢生了场怪病,皇帝恩准她不用参加选秀,人人都觉得这是宁昌侯府的一大遗憾。
但沈域却不这么认为。
秦茂荣那只老狐狸,从北苍逃回来之后就在朝中步步为营排除异己。
几次三番把沈家皇室当成弱智小儿戏耍,岂会把区区后宫妃嫔之位看在眼里!
只怕他是留着这个嫡亲的女儿,想钓金龟婿呢!
退一步讲,在大梁,如秦家这样的侯门贵府规矩多如牛毛,就算是庶出的姑娘也不可能抛头露脸。
更别说身穿皇赐衣裙,不带一仆一从在闹市如此率性地游玩了!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小厮应声离开后,沈域又唤来护卫闻欢,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剑眉一挑,冷眼看向皇宫的方向。
余幼惜被他气势一压,后背汗毛直立。
等再看时,却发现他锋芒已敛,又变回沉默寡言的模样。
“公子,奴家温好的蓝桥风月怕是凉了……”
余幼惜捏紧衣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未曾逾矩。
刚松一口气,便听道:“余姑娘,听闻你余家是因被贺家长公子受了连坐之罚,害你入了教坊司,你可恨过他?”
余幼惜只觉心头一跳,双颊染红,“奴家不知。”
沈域眸子微眯,“哦?是不知还是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