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京城。
一辆马车缓缓进入深夜晦暗不明的皇宫之间,于仪门外停住,马车间下来一名身材挺拔如松柏的年轻郎君。
他着一身灰青色缎面长衫,衣摆拂过地面,乌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眉眼冷淡而俊朗。
青年迈入门槛之内,便有内侍殷勤地迎上前来,低声回着话。
“……陛下的病似乎愈发重了几分,章太医来瞧过,也只开了些人参滋补的方子……”
不敢下重药,便说明天子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承受那样的烈药,只能拿药材滋补着,吊着这条性命罢了。
青年闻言,眉眼平静无波。那内侍愈发殷勤几分,“陛下此刻召见三殿下……想必是有要紧的话要交代。”
要紧的话?如今天子重病,此刻风云变幻之际,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足够众人寻味。
他撩起衣摆,缓步迈入内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气,重得使人蹙眉。天子便倚靠在重重叠叠的内室纱幔底下的榻上,久病在床之人,总归不会好看的。
他形容枯槁,如同油灯将尽。
见到青年上前行礼,他低声开口:“阿奉来了……”
李奉语气平缓:“给父皇问安。”
“我如何是安不成了……”那老人家便略显一丝无可奈何道,“只是你,你的路还长。”
青年安静地立于榻前,眉眼低垂着,只是不开言。
天子不妨将话说得愈发明晰几分,双眸也忽然明亮些。
“我是说……帝位。”
“你是最像我的儿子……”人老了总是容易感慨万千,他喃喃自语道,“就连这脾性冷冽、倔强执拗……也很像我。”
可他目光复杂地望过去,他却不是自己跟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若是的话,那他今日遗憾恐怕还要再淡去几分。
青年却只是沉默地立于榻前。他知道天子话音隐喻的人是谁,便是从前那位苏夫人。
苏氏出身低微,却生得貌美多姿,她于高台上一舞,夺得天子青睐。
那女子做了天子的妃嫔,却一心想要成为他的妻子。
苏氏怀过一胎,后来却在跟妃嫔们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小产后身子孱弱,正是需要人陪伴在侧的时候,天子却认为要制衡朝堂势力,晋封了害她小产之人的位分。苏氏心灰意冷,趁着天子出宫去寺中祈福迎祥时,便放了一把火自焚。
只是火焰燃尽,天子亲自踏足入内,也未曾找寻到对方的尸骨。他一心怀揣着对方还活着的妄想,直到如今,天子也未曾放弃追寻心爱女人的下落,算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天子垂下眼睫,收起对往昔的追忆,方才语气轻缓道来最终目的。
“为君者,可以有心上人……却不能钟情于一人,为其牵动心弦,情智动摇。”
“我要你……放下那名女子,跟宁德郡主定婚成亲。”
他并未将话说完,可父子心里都清楚得很,迎娶宁德郡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便是李奉的了。
青年眉眼微动,似乎为这个提议微微心动。他伸出指尖撩起衣摆,俯身下跪。
青年喉结微微滚动,纤长鸦色的眼睫低垂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晦涩不明。他额间触地,抿住薄唇,似乎有些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应下来。
“……儿臣遵命。”
天子混浊的双眸中于是便显露出几分轻蔑和满意来。
是了,不只是自己而已……这世上没有人会情愿放弃皇权而选择一名女子。
像是某种测验,李奉顺利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