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门内门外奴仆跪成一团，我虽在后方跪着，前面乌央乌央的人，仍怕惹祸上身。
只能将头再低一些，再低一些，低到只能看清地砖缝里的几搓泥，此时我宁愿化作这几搓泥，虽卑微，至少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走神不敢太久，还得留神那座上主子的喜怒，察言观色是我们这些做奴仆必备的，任何时候，都得留心，这一点，以往在赵爷爷家我就明白，到了这里，姑姑教导，则更是谨慎。
人微言轻之人，在这乱世，比一根草更轻贱，比几粒土更卑微。
房内贵人未发话，只听见贵人的贴身婢女缓步走到那奉茶女婢身旁。
此时奉茶之人又惊又怕，双臂更是止不住的打颤，别说有茶碗和茶托碰撞的声音，茶碗里的茶水都快颠出来了。
那贴身婢女轻笑一声，似是讥笑嘲弄，随即厉色道“我们白家，虽不是名门贵族，也是经年累月的世家了，家规甚严，从未有过如此莽撞之人，我们小姐矜贵温和，下人的事，平日从不亲自处置，我们处置下人也有专门的律室从不当着主子的面，不过姑姑今日既然发话，又伤的是小姐的面子，不如就赏姑娘一个「双响」吧，虽说是管教，但顾及到小姐在，此赏还美观动听些。”
奉茶婢女不知此「赏」为何意，疑惑但也不敢妄动，只还是维持着奉茶姿势跪在贵人脚边，姑姑也疑惑，但也不敢抬头，我们更是不知，便都谨慎的跪着，只那贵人的贴身婢女走出来一位，随手拿了个门口处的净手盆。
我们金楼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就像这贵人们用的净手铜盆，楼上每间房都配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平日用的时候也不心疼，摔摔打打的，磕了碰了的不好看了便拿着去库房再领一个。
就这不起眼的物件，是纯铜打造，铜本就稀奇金贵，再加上工匠镶嵌金玉宝石在其上，这精细美观奢华程度，可见一斑，价格昂贵到足够外面农户人家十年花销了，如果当年我父母能有如此的一个「不起眼」的铜盆，我也不会····
思绪回来，那贴身婢女拿着这空的净手盆，又从身上掏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放在铜盆之中，珠子不知什么材质，落在铜盆内声音甚是好听。
随着那贴身婢女走动，珠子在铜盆内滚来滚去，碰撞到盆壁，清脆悦耳，随着贴身婢女缓移莲步，珠子的滚动也是有规律的，碰撞的声音倒像是乐曲。
那贴身婢女走到门外贵人看不到的地方站定，又轻轻晃动铜盆，与立贵人旁的婢女对视一眼，似是确定了珠子与盆发出的声响刚好悦耳，端着铜盆的婢女出声道“还请奉茶的姑娘移步门外”。
那奉茶的婢女本就坚持不住了，双臂抖如筛糠，此时能从贵人脚边起来，如蒙大赦，当时的她也许想不到，门外面临的是另一个地狱。
奉茶婢女终于能将双手放下，麻木的胳膊顿时自然充血，片刻的舒适之后就是如蚂蚁啃食的痛。
眼看曙光就在门外，她又怎么能不坚持下去，顶着双腿酸胀痛麻的感觉，每走一步，便更钻心刺骨，极力克制着自己还算自然的移动到门外。
一到门外，那端着净手铜盆的贴身婢女便把自己手里的盆给了奉茶婢女，奉茶婢女放下茶碗，接过铜盆，那奉茶婢女便猜测，也许这就是「双响」之罚。
立在门外，在身前晃动铜盆，确实优雅动听，声音清脆悦耳，明亮婉转，双手控制着盆的倾斜角度，便能将声音发挥到极致。
此时她内心有多庆幸，下一秒她就有多绝望，贴身婢女一指地下，多年的察言观色，她怎能不懂其中的意思，又是下跪，虽是欲哭无泪，但也只能照做，刚刚能起身走到门外，也算是有片刻喘息，一屈膝便跪了下去。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铜盆原是在身前晃动，双手是下垂的，便能舒服很多，可此时那贴身婢女却让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托起铜盆。
本来双臂就因着刚刚奉茶而无力微微颤抖，这又要高举起比茶杯不知重几倍的铜盆，刚举起来，双臂就忍不住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贴身婢女见了，眉头立马拧起来，细声在她耳边骂道
“晦气，赏你「双响」给足了你体面，这在我们府里，谁不多谢小姐温和宽厚，我看你不识抬举”
不等说完，便抬起一只手，首首的伸到她脸上狠掐着，因着抬手速度过快，这贴身婢女手腕上原本是有个珠串，此时因动作过大，珠串发出了声响。
那手狠狠掐住她脸颊处的软肉，指尖用力，原本白嫩的皮肤，瞬间就由红变紫，这疼的钻心，旁边又有姐姐妹妹们看着，委屈一上来，泪水更是决堤般的涌来。
此时我们才明白，何为「双响」，
一响，是铜盆内珠子碰撞铜盆内壁的声响，
二响，则是婢女训诫人动手时的手腕珠串之响。此为「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