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神像边的的护士微笑着，用与主持祷告时截然不同的甜美音色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宁妄和唱诗班众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晚上过得怎么样？希望那群病人没有给你们添太多麻烦。遗憾的是，我们的4号病人在昨晚病发死亡，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尽管他有时候贪嘴了些，总爱偷吃一些口感独特的小零食，让人很是头疼，但总的来说，他也是一个获得了神明赐福的好孩子。”
“好吧，不说这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了，”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对着美神俏皮地歪了歪脑袋：“接下来，还得麻烦你照顾一下隔壁的5号病人了，你知道的，因为人手不足，那孩子昨天可是没有被分配到护士。希望你们能够相处愉快，尽管……那孩子总是不愿意和任何外人交流。”
美神对这一安排没有异议，冷淡地一点头权当回应。
护士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种符合她年龄的活泼，她将众人引到了圆形大厅的墙边，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
“从这里上去就能回到VIP病房所在的楼层了，不过这个楼梯只会在祷告期间开放，我想平时……也不会有进入这里的必要。”她为众人打开了门：“你们的病人应该已经在病房等着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宁妄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唱诗班之后，踏入了那道门。只是，她能感受到，那道属于身后护士的目光正死死地粘在众人背上，目送着几人步步走上台阶。
——就好像她担心他们会趁她不注意再次跑回祷告大厅一般。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萎缩变形的台阶下，那位护士正迎着她的目光，保持着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将右手抬到了脸颊的高度，机械地左右来回摆动着。
宁妄终于知道，那自始至终都萦绕在对方身上的怪异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不是因为她走路的姿势，也不是因为她始终没有接触地面的双脚，而是她的眼睛。
不管是祷告的时候，还是与他们闲聊的那段时间，那位护士的双眼，一次都没眨过。
众人沉默着走上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身后大开的门在目力所及的边缘扭曲坍缩，主持祷告的护士和断裂的台阶一并坠入门内无尽的虚无中，那道通往圆形大厅的门像是一道迅速愈合的伤口般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绵延而去的，只有无尽的台阶。
怪异的视线终于消失，可宁妄仍感到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她也不认为这是因为祷告，或是因为这么一位奇怪的护士。事实上，她在身处于那个一片漆黑的单人病房时就感受到了，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只是奇怪的是，她始终没能找出视线的源头。
“说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走在最前面的福禄用一双狭长的猩红眸子似笑非笑地扫了身后众人一眼：“如果我感觉没有出错的话，你们几个除了小蝶可是都跑出去了？怎么，还弄死了一个不允许伤害的病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恶魔很干脆地撇清了关系：“下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回来了。病房里那小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概还是个聋哑，无聊地很，倒是挺会制造垃圾，给门口都堆满了。”
提起垃圾，宁妄有些心虚，默不作声地埋头走着。
“垃圾，”美神思索片刻：“他吃东西了？”
“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吃？”恶魔大大咧咧地翻了个白眼，挤出了一个夸张到怪异的笑：“不会吧？你该不会觉得我会闲的没事给他找食物吧？别指望我做什么事情，他饿死都跟我没有关系。”
就在这一瞬间，宁妄想起了昨晚在镜子前，那位护士说的话。
“病人不应该吃任何东西。”
医院不提供食物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了进食的生理需求了。可这里的病人，除了已经被宣告死亡的胖男孩，没有见任何人展现出进食的需求。
是他们已经不再是活人了吗？
宁妄不知道，但她不希望某天，在医院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找到一具和桑意拥有同一张脸的尸体。
楼梯已走到尽头，几人不再交流，默契地走进各自病人的房间。
眼前的景象和宁妄所预想的一样，那个瘦削的女孩正站在狼藉之中，背对着门，指尖还带着未干涸鲜血，一滴滴流淌下来，猩红刺目，让人不禁想到流淌着的火焰。
她此刻身上早已鲜血淋漓，一道道入骨的伤痕狰狞无比。但她像是个一直在裂罅边缘眺望深渊的人，永远走在火海中间的独木桥上，仍然在放肆大笑着。
她的大脑开始混沌，视线被鲜血模糊，于是她带着凝滞迟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被木条封死的窗前，好似在透过窗户，欣赏一场并不存在的盛大舞曲。
指尖捻着一滴温热鲜血，桑意向后倒去。
不过她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宁妄费力托住，她半倚在对方身上，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失血使她正在慢慢失去身体机能，但她将一切供给放在了右手上，推开宁妄，醉汉般跌跌撞撞地将自己摔在病床上。
“坏了，都坏了。”桑意反反复复说着，用鼻子冷冷喷出一口气，随即愈加大声地笑起来，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腹腔中，仿佛笑声停止的那一刻便会因虚弱而气绝身亡一般。
“为什么，要全部弄坏呢？”宁妄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你早就知道的吧，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徒劳吗？”
“恢复？”桑意停住了笑，猛的抬起那双因瘦弱而显得过大了的眼睛，嗤笑一声：“本来就坏了的东西，又怎么称得上恢复？”
“坏掉的、失控了的东西，才要破坏个彻底啊……”她低头玩着被角，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