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站着进宣室殿,被抬着出来,刘据一战成名。
但这个“一战成名”跟霍去病的“一战成名”完全不一样,刘据一点也不想要。
可刘彻跟霍去病显然没管他想不想,表面点头哄着他:“对对对,不是你,是她本来就受了内伤,与你无关”。
眼神却已经暴露了一切,赤裸裸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他们齐齐刷新了对自家儿子/表弟的认知。
霍去病甚至半开玩笑地说:“陛下,不如下回跟匈奴大战,你考虑考虑让小表弟先去阵前说几句,指不定刀枪未出,光用嘴就能说吐血几个。”
刘据脸色瞬间垮下来,连连跺脚,叉腰大骂:“表哥最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可惜这话对霍去病半点威胁都没有,反而引得他哈哈大笑,就连刘彻也忍俊不禁。
刘据十分郁闷,但有人比他更郁闷,那就是刘陵。
醒过来后,她没再攀咬卫青,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攀咬出更多人。什么廷尉张汤,盖侯王信,中郎东方朔等等。
不管是比她年纪大的,还是比她年纪小的,亦或是与她年岁相仿的,全都不能幸免。呼啦啦拉下小半个朝堂,并仍在持续增加。
一时间朝堂风起云涌,人人自危。没被“点名”的忧心下一个点到的就是自己,被“点名”的一边忙着面圣喊冤,一边在家里跳脚大骂。
“我不过是见她的升平楼赚钱,跟着捞了点。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干,什么都不知道!”
“能赚钱谁不想跟着她赚。可谋反?我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可能去沾这种事。我不就收了点利钱,怎么到她嘴里就变成是收了淮南厚礼了。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我呢?我更冤,我跟她连生意关系都没有,利钱都没收,就宴会上同她说了几句话,还是宫中宴会,这都能被她说成我是在帮她与淮南传信!”
“疯子,疯子,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陛下怎么还不砍了她,再这么任由她说下去,是不是整个朝堂都成她的人,与淮南有勾结了!”
……
谩骂诅咒之声不绝于耳,众人一致高喊“污蔑,这是‘污蔑’”,并请求与刘陵当堂对质,就在这个时候,一则信报从远方传来,李沮与公孙敖已全面镇压淮南与衡山。
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兵败自尽,其余人等全部抓拿,不日便可押解入京,等候陛下处置。
消息传到狱中,刘陵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收紧。早就料到的结果,可等它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脏抽痛。
刘陵闭眼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平复情绪,双手放松。
因着出身皇族,即便到了此等境地,其他侍从属下都挨了一轮又一轮酷刑审讯,唯独刘陵例外,刑罚不加身,仍旧保留着基本的体面。
甚至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狱卒还给了一桶水一面铜镜一把梳子。
刘陵就着这些东西梳洗净面,为自己整理仪容。她钗环尽去,好在从狱中找到一根断裂的细木棍,勉强能挽起来。
打扮完毕,刘陵对镜呢喃:“可惜没有口脂。”()?()
她一生爱美,临死前自然也要仪态得体,容貌清爽。但条件有限,也就不能多做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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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翁主,解去钗环与表面饰品已经足够,谁敢来搜她的身?()?()
刘陵伸手拿起杯子,倒了半杯水,从腰带的夹层里取出一颗绿豆大的药丸丢入杯中,入水即溶。()?()
刘陵端起,仰头饮尽。
不久,狱中传来喧嚷之声,狱卒们脚步纷乱,有人匆忙出去报信,有人惊慌大喊:“翁主自戕了。”
另一边牢房的侍女听闻,惊坐而起,连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都浑然不觉。她心神大震,嘴唇蠕动,泪水滴滴滑落。
半晌后,她挣扎着起身跪下,面朝前方牢狱方向,伏地磕头,哑着嗓子说:“恭送翁主!”
声音细微却又好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知道淮南事败,翁主是必死的。翁主也必须死。这是她们一早约定的信号。
不论外界消息如何紧张,只需翁主不死,就代表事情尚有转机,未到绝境;相反,一旦传出翁主死讯,就代表局势紧急。
这是在告诉桑枝,需护小郎君速退南越。小郎君长成前不可再入中原。
侍女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眸光坚定。作为刘陵心腹,她当然明白刘陵的苦心,也知道刘陵的谋算。
翁主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如今翁主去世,剩下的就交给她吧。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遍布的伤口,想着,等下一次审讯便可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至于无法交待的,她自然不会说,也不会让人察觉出半点来。
侍女忠诚感天动地,刘陵麾下被洗脑的人亦不在少数,但也不是每一个都如此。
譬如安陵邑某位。
小院内。几个女子围在一起,面上满是悲痛与彷徨。她们内心忐忑,茫然惊慌,不知所措,唯有找到一直看管教导她们的主心骨,寻求帮助。
“姑姑,翁主没了,我们怎么办?”
被唤作姑姑的人张着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翁主告诉过她怎么看管这些人,怎么培养这些人,可翁主没说过,若自己不在了,她们该何去何从。事情发生的太急,变故太快,翁主没来得及给她任何指示。
那日翁主紧急召集人手,她不在长安内城,也不在长陵邑。翁主的人马多在这两处,而她们是另有任务的。
她负责教导这些女孩子,而这些女孩也只负责学习如何伺候陛下,如何讨陛下欢心,以便更好更快得宠。其他事,她们都不参与,也素来不理会不过问。这是规矩。
因而她这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她手中无人也无能力,只能关注着事态发展,干坐着等,什么都做不了。
她等来等去,希望等到一个奇迹。可事实证明世上没有那么多奇迹,有的唯有噩耗。
淮南兵败,翁主身死。
不说这几个女孩子茫然,姑姑也很茫然。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屋外进来:“
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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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看她,皆是怔愣。此人她们认识,名唤撷芳,是几个女孩中容貌最好,学得最努力,效果最佳的。()?()
此刻她一身素白孝衣,头上簪着白花,手中托着酒壶,眼下尤有泪痕。()?()
“姑姑,翁主去了。”她微微低头,声音轻缓带着无尽悲伤,“我不想让翁主孤孤单单地走。”()?()
一句话让姑姑顿在原地。
撷芳继续:“朝廷早有准备,动作迅猛,即便还没查到我们想来也快了。与其坐着等死,等着被他们羞辱欺负,酷刑加身,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能得个痛快。”
姑姑身形一颤,这话她最有感触。当年她姐姐被人诬陷入狱,就是在狱中被人糟蹋死的。这事她告诉过几个女孩,因而在场之人都面色大变。
撷芳又道:“我听说廷尉张汤手段十分狠辣,若落入他手里,只怕……”
只怕如何她没有再说,可她们都听闻过张汤之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长安戒严,长陵邑戒严,安陵邑戒严,处处都戒严。我们躲不开,逃不了,呆在这里犹如笼中困兽。
“不说营救翁主、为翁主报仇,我们就连见翁主最后一面、为翁主收尸都做不到。既然如此,不如随翁主而去,黄泉路上与翁主做伴。”
撷芳放下酒壶,神色怔怔:“这里头是毒酒,毒性烈,速度快,想来不会太痛苦。”
她抬头望向众人:“我本是孤女,家中遭难困苦无依被翁主所救的。若没有翁主,我早就死了。
“所以,我决定了,翁主生,我追随她。翁主死,我亦追随她。姐妹一场,我特来与你们道别。还有姑姑,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说完,她端起杯子就要喝。
“且慢!”
一个女孩叫住她,露出一丝轻笑:“别以为只有你对翁主忠心。我们谁不是走投无路被翁主所救,谁不是深受翁主大恩。你愿生死相随,当我们不愿吗?”
她摸一把眼泪,仰头道:“左右都是死,我为何不自己选个死法。你且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同你一起上路。”
有她开了头,其他女孩纷纷道:“对,我们也一起。”
姑姑大受触动:“翁主没有白救你们一场。好,既然已无活路,与其落到张汤之手,受尽折磨与屈辱,不如我们大家死在一起!”
于是,众人回屋翻找衣裙,白色衣裙不好找,但素色偏白是有的。大家一一换上,又在院子里寻了白花摘下戴在鬓角,重新坐下来,一人手捧一只酒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撷芳所说速度快是真的很快,不过片刻,她们就陆续倒地。
没有人看到,在所有人都倒下之后,撷芳眼睫微微颤了颤,她等了会儿,确定身边再无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她看着曾经的姐妹与教导姑姑嘴角轻轻勾起。
朝廷查得严,她们一群人,想逃自然不可能,但若只有她一个,却是能赌一把的。
什么随翁主而去。翁主没了,她们也自由了,不是更好
吗?
她才十多岁()?(),
还有大好人生。她不想死()?(),
所以她得给自己找条活路。这处据点朝廷必会得知。只有据点毁了?[(.)]???.の.の?()?(),
据点里的人全死了()?(),
事情才算结束。
也唯有如此,知道她秘密的人全不在了,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的自由。
撷芳摘掉头上白花,来不及更换衣服,直接在外面套了件深色的曲裾,手一挥,打落灯火。她没有走门,而是悄悄从院墙翻出去。墙外是僻静小巷,正逢黑夜,寂静无人。
撷芳落地后没有停留,匆忙离开。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朝廷人马赶到,前门后巷全部堵住。
撷芳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特意用脂粉遮掩过妆容,使自己不那么惹人注意。
她冷眼看着院落火光冲天,看着官兵忙忙碌碌,看着偶有一两具尸体被抬出来。
她听到官兵议论:“火势越来越大,不能再进了。会出事的。”
“里头还有好几个人,我查过,全死了。只有一个昏昏沉沉,嘴里还念叨着追随翁主给翁主殉葬。都说淮南翁主是疯子,她手下这群人也全是疯的。”
“虽疯,却也算得上忠心。”
……
她仔细听着,确定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逃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如此更好,等这把火燃尽便什么都烧没了,她就可永远消失。
撷芳眼睑微垂,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鱼形玉佩,玉质并不太好,雕工也一般,不怎么值钱,却是她的宝贝。
这东西原本是刘陵寻来的,是为她入宫假造身份需要用到的信物。只是突生变故,计划搁浅。
如今刘陵不在了,但信物还在,机会便在。
撷芳转头看向皇宫方向,那是一条通天大道,成为后妃,宠冠后宫。
她想试一试。她前半生过得苦,经历过颠沛流离,如狗一般对人摇尾乞怜以求一顿温饱;后来虽然被刘陵所救不再挨饿,却仍旧受尽打骂与拘禁。
后半生,她想要甜,有多甜要多甜。
她也想要过一过舒舒服服高高在上的日子。
撷芳将玉佩收入怀中,再次回头看向小院,被遮掩过的容颜即便看不出往日美貌,可一双眼睛仍旧澄亮有神,双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星光。
她嘴唇勾起,暗自在心中呢喃:
此后,世上再无撷芳,她会有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名字。
********
南越太子府。
说是太子府其实并没有打相应的招牌,毕竟这里不是南越,而是长安,因此宅门上只写了简单的赵宅二字。
可宅子的主人却真真切切是南越太子赵婴齐。
十多年前,闽越国对南越国发动战争,南越不敌,遂向大汉求援。刘彻派大军平定闽越之乱,此后又遣使者表彰南越王赵胡忠于臣属之职,请他入京。
赵胡害怕自己来了会被扣留长安再回不去,便称病言无法启程。但病总有痊愈的一日,这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是拖得太久恐惹怒大汉天子。
于
是赵胡想了个主意,“死”
儿子不“死”
自己,遂让太子赵婴齐代替自己前来尽忠,将其送至长安充当刘彻的侍卫。
既是侍卫,也是质子。
也因为这点,他与其他侍卫不同,有些旁人没有的优待,还有一处不错的居所。
如今的长安若论狭义唯有宫城这一片,若论广义则可分内外。
“外”
指的是周边各陵邑,“内”
指的自然是内城。若说“外”是首都副中心,那么“内”就是正中心的心脏。
鉴于内城多为皇家宫殿群,能在此居住的贵族与官员都非同一般,与长陵邑的显贵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府邸中又有一些地理位置优越且规模格局都极佳的,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称为“北门甲第”。1
卫青的大将军府就在此处。
赵婴齐的居所也在,同刘陵的翁主府遥遥对望。
他在这已经住了十年。刘陵可在淮南王入京进献朝贺之时与家人相见,亦能在父母寿辰之际提前上禀回家,他却不能。
十年,他已经十年远离故土,困宥一隅,不得自由了。
侍从进来时,赵婴齐正对着窗户,望着翁主府的方向出神。
侍从犹豫一瞬,终是走了过去,轻声道:“主子,刚得到的消息,刘陵翁主于狱中自尽,已经没了。”
赵婴齐神色闪了闪又归于平静,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侍从又道:“听说那些原本骨头硬嘴巴紧的侍女属下也渐渐开了口,招出了许多东西。
“譬如翁主如何网罗孤儿孤女秘密培养为她所用;
“譬如如何通过升平楼拉拢了皇亲权贵,不动声色从他们身上攫取消息;
“譬如如何一边笼络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一边掌握他们的致命把柄。
“甚至听闻好几个探子还是利用这些人的人脉关系送进宫的。”
赵婴齐仍旧点头,没有说话。
侍从神色焦急,忧心忡忡:“主子,她们会不会……”
赵婴齐抬眸:“你怕她们会供出我?”
侍从欲言又止,答案显而易见。自家主子与刘陵的关系即便少有人知,可那几个心腹是了解的。这若是被翻出来,主子可怎么办!
赵婴齐嗤笑:“你以为刘陵为什么临到死了,还要攀咬那么多人?别人都说她疯了。她行事确实疯,但她不是真正的疯子。她做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
侍从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赵婴齐继续道:“或许最开始攀咬卫青确实是想在陛下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虽说她死局已定,不可能等到这颗种子萌芽。
“但她不好过,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临死前给敌人埋坑是她的作风。可惜这步棋被刘据一个小小稚子给毁了。既然此路已经走不通,她只能换个方式,就当自己被刺激狠了大肆发疯。
“你且想想,若你是陛下,她攀咬一二人,你即便当时不信,是不是也会狐疑?可若她攀咬了大半个朝堂呢?”
侍从下意识回答:“
绝无此种可能。()?()”
赵婴齐轻笑一声。
侍从顿住:“主子是说,翁主此举是为了帮主子遮掩?如此即便供出主子,在大半个朝堂的人里也不显眼,可信度亦不高?()?()”
赵婴齐摇头:“刘陵手里的人虽多,可真正紧要的秘密,她捂得严实,非心腹不能知。那几个人对刘陵忠诚得很。没有刘陵授意,便是刘陵死了,她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而刘陵?她还指望我给她的繁儿做退路呢。供出我,她的繁儿怎么办?只有我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的繁儿在南越才能好。?()_[(.)]???$?$??()?()”
侍从不解:“那她为何……()?()”
“为了把水搅浑。”赵婴齐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继续道,“水浑了,既在一定程度上给朝廷制造混乱,也吸引众人注意,让大家把精力都放这上面。如此更有利于她的繁儿在浑水之下隐身。”
停顿片刻,赵婴齐嘴角微勾:“你也说那些人骨头硬嘴巴严,张汤的手段审了两轮都没开口,怎么突然就开口了?”
这点侍从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淮南落败,翁主已死,忠诚侍奉的主子都没了,自身也无活路,再隐瞒毫无意义,自然便说了。”
赵婴齐轻笑点头:“就是如此。现今朝堂上的人,以及陛下都会这么想。
“暴露被擒,刺激发疯,试图拉大将军甚至半个朝堂下水,极力给陛下添堵,不让陛下好过。是不是很符合刘陵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待淮南战败、父王身死的消息传来,一切都成虚妄,她的死期也到了。不愿亡于敌人之手,不愿受敌人高高在上的圣旨判决,不愿被掌刑之人屈辱斩于刀下,于是亲手自尽维持最后的体面,是不是也符合她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淮南没了,翁主没了,属下们没了可效忠之人,坚持毫无意义,因而供出所有,以求自己在死前少遭点罪,是不是更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侍从狐疑:“难道不是吗?”
“是。”赵婴齐点头,“这些都是,都没错,却并非全部。”
“全部?”侍从灵光一闪,“是为了繁小郎君?”
“有些东西她们不能不招。因为陛下会查,查得越久时间越长,揪出的根就越深。因此她们需要自己招。不但招,还得招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把所有谋算所有秘密一一摊开。
“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河蚌,她们将蚌壳蚌肉乃至里面圆润的白色珍珠全部捧出来,送给对方。
“唯有当你手中握着的河蚌蚌壳完好,蚌肉整齐,就连珍珠都又大又圆且多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是完整的,才不会想到其实在这么多的白色珍珠之外,曾经有一颗细小而不起眼的金珠被人拿走藏了起来。”
赵婴齐说完,侍从恍然明悟:“繁小郎君的存在鲜为人知,便连淮南王都不晓得。陛下就算是查只怕也极难发现,翁主竟还这般筹谋,果然谨慎。”
“事关繁儿,她自然会慎之又慎。”赵婴齐轻嗤,“以刘陵的为人,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真心以待的,唯有繁儿。就连淮南王刘安都只能勉强算半
个。”
侍从忽然想到一事:“繁小郎君如今该前往南越了吧,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赵婴齐摇头:“什么也不做,等着就是。”
侍从睁大眼睛:等?
赵婴齐笑起来:“我确实与她有盟约。可她人都没了,这盟约能否履行下去,能履行几分,就得看繁儿的本事了。”
侍从蹙眉,略有不忍:“繁小郎君年岁尚小……”
“年岁虽小也是刘陵教出来的,别小看了他。尤其他身边还有刘陵的心腹。若他是个有本事的,认下他这个儿子又何妨。可他若没本事……”
后面的话赵婴齐没说,但意思不言自明。
若没本事,这儿子他是不会认的。毕竟对方随母姓刘不姓赵,是不是他的儿子还真不一定。即便确实是,他也不缺儿子,舍一个又何妨。
所以想要他认,就得让他看到对方的价值。
不过……
赵婴齐神色闪烁,他怀疑刘陵留有后手或者说她另有安排。
毕竟虽然他与刘陵确实有过一段,但双方都未必有多少真心。刘陵也不是个会相信男人的,男人在她心里全是工具。
既然如此,刘陵想让他成为刘繁的后路,要如何确信自己失败之后,他仍旧会履行承诺,而不会翻脸不认账呢?
凭他们曾经的风月?凭不知道真假的那点血缘?
显然刘陵不是这种人。所以她一定给了刘繁某种保障,这个保障必然是足够打动他,让他会在刘繁困境之时出手的存在。
赵婴齐心念转动,看来,不管这个儿子是真是假,认或不认,都不能表现得太绝情,要先把他背后的“保障”套出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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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马车内,一个不足十岁的半大少年闭目养神。
旁边桑枝汇报着:“前往南越的队伍人数不宜太多,恐引人注意。我护小郎君先行,其余人会化整为零依次而来。到达南越不难,只是到了南越之后,小郎君总需要一个身份。”
其实普通身份也不难,难的是她们想要的身份不简单。
少年缓缓开口:“南越太子可有表示?”
桑枝摇头:“不曾。”
这种情况,二人皆知赵婴齐怕是想毁约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同阿母所料一致。看来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是他儿子。”
“小郎君……”桑枝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郎君的身世成谜,就连她都不晓得。翁主半个字没提。因而这话她压根没法接。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秘密可能翁主只告诉了小郎君一人,有时候又觉得或许翁主自己都理不清楚。
少年是否清楚不明,但面上还算淡然,未见伤心之态:“即便他信了又如何?阿母说过,血脉虽重,亦有偏心之举;感情再深,也有背叛之时。
“应对赵婴齐,血脉感情都只能用作辅助,关键还需让对方看到利益与价值。唯有这二者最
为永恒。”()?()
说到利益价值,桑枝思忖道:“我们手中还有筹码未出,不如属下拿这点去与南越太子谈?”()?()
少年果断拒绝:“不行,东西给了他,他只会背叛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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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一定要给他,可以先吊着他。”()?()
少年轻嗤:“你当赵婴齐是傻子吗?以为这种法子能吊他多久?”
桑枝哑然。
“这是秘密,是我们准备与赵婴齐谈判的最后底牌。没有人会轻易揭露底牌。
“此事除了你我不能让第三人知,更不能告诉赵婴齐。
“我们得让他去猜,越是猜不到摸不着他才会越重视、越感兴趣。至于其他……”
少年微顿,仔细思量了一番,继续道,“我们要让他知道,即便不谈血脉与感情,单论盟约,我们也是平等的。
“我确实需要他,但他也需要我。远离南越十年,南越王可不只他一个儿子,如今南越局势如何,他这个太子还剩几分威势尚不一定呢。
“若南越王非他不可,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回去,不会叫他一入京就是十年,尤其近两年派人来问候的次数越来越少。”
桑枝眼珠一转:“小郎君是说……”
少年笑意浮现:“你去传信,问他还想不想回南越,若是想,让他把他留在南越的人手交予我。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我必让他回归故国,且顺利继位。”
一个太子,成年后才去的长安。即便远离十年,即便式微,也不可能在故国没有任何人脉属下追随。但主子不在,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缺一个谋划者,却一个主心骨。
桑枝立刻会意:“小郎君若想行事,其实翁主在南越也留了些布置。”
少年一个眼神扫过去,鼻尖发出哂笑:“我们帮他做事,为他筹谋,出人出力,他出什么?等着拿现成的吗。”
桑枝再次哑然:“属下这就去联系。”
少年点头,不再多言。
其实他这么做倒也不全是不忿自己出人出力帮别人办事,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谋算。
他不想太早在赵婴齐面前暴露阿母留下的人马。相反,他想探探赵婴齐的根底,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将这些人转为自己的,哪怕只是一部分。
有点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行。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那是阿母今岁赠予他的生辰礼,削铁如泥。
阿母……
少年掀开车帘遥望北方,那是长安,是阿母身死之地,是阿母埋骨之乡。
阿母的尸首在那里,阿母的梦想在那里,阿母的仇人亦在那里!
所以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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