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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玄幻 > 白手套 > 第96章 复仇(上)

顾源离开书房,时钟已指向了一点。

傅闻璟最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他本来就有很严重的睡眠问题。

随着事情一点点积压起来,他几乎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闭上眼也只有偶尔能打一会儿盹。

先前会吃药,但后来怕药物成瘾,医生建议他断掉,就只能硬熬过去。

香港的枪击嫌犯前两天自首落网,不是之前猜测的职业杀手,而是恒隆破产前,买了烂尾楼的一位投资客,利星收购后虽然解决了恒隆的部分债务问题,但只是勉强复工,质量必定大打折扣。

这人其他生意周转不上,烂尾楼钱拿不回来,生活无以为继,一时想不开,不知从哪里听来小道消息,说利星是伏击恒隆的幕后黑手,做出了这样冲动的事。

网上有人说这是个疯子,应该把这种极端分子抓起来。也有人共情,为他叫好,说他可怜,只是被割的韭菜,资本争斗的牺牲品,上面斗得不见硝烟,底层只有任人鱼肉的命。这是他表达反抗的方式。

随着傅闻璟对傅远山死亡调查的逐步深入,连卓越来越可疑。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傅闻璟先前让恒隆破产,逼死黎重,间接导致沈文鸿病死,手上就有两条人命,再加上一个半死不活的搏浪。

其实傅闻璟从前因为小时候父亲破产后,经历过种种事态,他亲眼见到人闹事跳楼,被几万块钱逼到以身犯险,烧炭自杀,做出疯狂的事。他很讨厌资本市场的血腥和弱肉强食。在他看来,这里把人性的丑恶和欲望无限激化放大,把人害的家财散尽和用刀把人捅死又有什么区别,看着似乎没到死路,实际不过是一点点凌迟。

可一步步的,他却在重复他最讨厌的那些事。

毁掉恒隆后,因为愧疚而花大价钱再去收购,这样的弥补只是杯水车薪。

为什么一定是机关算尽,一定是你死我活?

就算非得要竞争,也不应该是像他那样以毁掉对手为目的。

如果对此毫无顾忌,那他和黎重、沈文鸿当初把傅远山当做牺牲品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他睡不着的时候,扪心自问这些事,就更加陷入了死胡同。

三日后,利星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游轮在大洋上行驶,为了避开媒体围堵,怕有寻衅滋事,此次会议选择在海上召开。

五层豪华游轮,上百名股东或其委托人到场,只请了少数媒体。

这次董事会主要是表决利星大股东吴振华提出的关于撤销傅闻璟董事职务,以及委任另外两人为执行董事的提案。

连卓作为大股东坐着轮椅被推入场,会场提前交代在

台上主席台,傅闻璟居中,其余董事分列坐两旁。

先是议案宣读,随后是股东提问和发言环节。

大多是傅闻璟作答,也有向吴振华提问的。

之后是投票表决。

票数统计期间,所有参会的人员各自离开会场,一层备了自助餐和酒水。

这两日天气阴雨绵绵,雾气大湿气重。

连卓旧伤发作,身体状况十分虚弱。因为腿疼,投票结束后他直接回了船舱,关上门,连卓身边的青年把他从轮椅里抱到床上,从包里拿了药油给他按摩。卷起裤脚,苍白小腿上有一道蜈蚣般蜿蜒的伤疤。虽然定期做理疗锻炼,双腿还是不可避免的逐步萎缩,比正常人要细瘦,肉松垮下垂。

连卓目光阴沉地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他不喜欢正视这道伤疤,这总提醒着他一些过去本该遗忘的事。

青年按摩的手结实有力,却并不能带来太多知觉,在成年人手的对比下,无血色小腿的病态更鲜明的可怕,仿佛营养不良的幼童。

连卓痛苦地把眼睛挪开,他拍了拍青年的后脑,“小古,帮我泡壶热茶回来。”

青年闷声闷气地嗯了声,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套房的里间去烧热水泡茶了。

就在这时,舱房的门被敲响。

“谁?”

连卓警觉抬眼,将卷起的裤腿放下。

“我。”外头人回答,“老吴。”

连卓哦了声,青年从里间走出来到连卓身边,“去开门。”连卓低声对他说。

青年弯下腰把连卓重新抱坐回轮椅上,又给他整理好衣服,才走去开门。

吴振华推开房门走进来后落锁,到连卓面前拖了把椅子坐下,“连总,我去确认过了,投票结果没问题,傅闻璟留不下来。”

连卓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薄笑意,“不错。”

青年把冲泡好的茶水放到桌子上,连卓转动轮椅到桌子后,端起茶杯,“先恭喜吴董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明明是大获全胜的喜事,吴振华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你要下手就快点,消息公开后,股价肯定又会有很大波动。”

虽然吴振华不想承认,但外界对傅闻璟的口碑一直很好,傅闻璟离开利星,市场反应大概率不是正向的。交易市场瞬息万变,如果连卓现在不下手,就少赚了很大一笔。

连卓指尖转着杯子,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让青年过来附耳对他嘱咐了几句,青年便离开了船舱。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吴振华有些紧张焦虑,拿了个空杯子,也给自己倒水,太急喝下去,没想到是滚水,把自个儿烫的够呛,一个劲儿咳嗽,站起来屋里转了圈,从电视机旁找了瓶矿泉水灌下去。

连卓看他这副慌乱的样子,有些不满意,“慌什么?你应该高兴才对,好不容易重掌利星,后面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吴振华稍稍平复下咳嗽,把空掉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利星好歹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公司,现在又要亲手毁了它,我能不难受吗?”

“舍不得了?”连卓冷眼睨他,“你放心,事成后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舍不得,利星从创立起你也没付出多少心思,要不是有罗书记替你保驾护航,你能几年时间就做的这么大?现在罗书记下台了,没人再护着你,利星在你手上迟早也得玩完,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想多要,我这边也没有。”

被连卓这样夹枪带棒地贬低一番,吴振华有些气怒,却也不好发火,因为连卓说的都是实话,连卓对他的发家史是完全的知根知底,他本来就是上层的白手套起家,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能赚钱,钱大部分都进了上面的口袋。连卓一直是中间人,而今他的后台落马,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得罪连卓,“我知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要我帮你找个买家吗?我帮你联系过了,这个价格你要是同意的话,随时可以过户。”说着递过去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函,上头是那边发来的买家信息。

连卓接过拆开看了,他是想趁着利星股价还在高位时,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卖出,虽然金额不大,也比亏钱好。越是有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仿佛越吝啬,看不得一点亏损。

看完后,连卓收起来,“好,你不用管了,之后我自己去联系。”

该说的说完了,正好那位青年回来,依旧站在连卓身后。在青年冷幽幽双目的笔直注视下,吴振华觉得毛骨悚然,也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吴振华走后,青年把吴振华使用过的茶具收拾好,然后对连卓说,“刚刚那边又来电话了。”骂的有些脏,所以他没让连卓听。

连卓的脸色变了变,重重一拍桌子,只听哗啦啦一串乱响,桌上的茶壶茶盏有的倒了有的摔倒了地上,“不讲道理,他们这是要逼死人!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做他们的生意。”他气得不轻,又十分后悔,之前也有人劝过他,恒亚既然已经洗白上岸,便不要再去搅合浑水。

连卓表面上是做境内外投融资的,但恒亚的前身就是黑道开的洗钱公司,后期慢慢洗白过来,却仍然没有完全切断,上一任老板厉枭身故,连卓接手,这么多年他也想过不做非法的生意,却逃不过巨额回报的诱惑。

连卓在投资上的眼光不是特别好,多年来亏多赢少,好在身家雄厚,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前些年,他对电子商务抱有热忱,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在线支付平台上,但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公司管理混乱以及技术难题等原因,加上官方下场,最后投资的公司破产倒闭,他也血本无归,损失惨重,生意险些维持不下去,只能又做回老本行。

这一次连卓接了笔10亿大单,他先是靠恒隆破产小试了一场,大获成功,通过大量散户的亏损,把这些钱洗成了正当的股市盈利,然而当同样的套路运用到搏浪上时,却出现了问题,他没想到傅闻璟会这样心慈手软,任由沈良庭力挽狂澜而不作为。如今限期到了,他还有大量资金滞留在期货和股票市场上收不回来,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后延交款期限。

赚这种钱的人岂是好惹的?违约的代价是高额利息,拖久了就怀疑他是想黑吃黑,已经从开始的商量,变成了威胁。有一天连卓半夜受惊醒来,枕头旁是半扇血淋淋的猪耳朵,血浸透了枕头,他几乎是睡在血泊里,就是给他的警告。

连卓被逼到没办法,只好把主意打到利星头上。搏浪市值不算大,沈良庭又仿佛壮士断腕般选择了退市的做法,再纠缠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但利星这样的庞然巨物,稍一点波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如果里应外合,能在最短时间内收回亏欠的资金。

于是他找到了吴振华,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这样一来,傅闻璟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也就有了后续的针对。

投票结果公开本来说是下午四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延迟,拖拖拉拉到晚上六点,吃过晚饭才重新召集起来。

乘着这段时间,连卓将自己手上的部分股票陆续抛出,大额交易则与那位买家签订了线上的转让协议。

外头夜色降临,游轮内灯火通明,会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连卓胜券在握,

然而结果公布时,连卓脸上沉着镇定的笑却消失了。

罢免傅闻璟的议案被驳回,傅闻璟成功留任。

提议增补和更换董事的议案竟然通过,吴振华的人成功进入管理层。

看似双方打平,五五开,一派和气收场。

只有连卓知道这个结果有多诡异。

在众多媒体的关注下,傅闻璟和吴振华握手言和,摄影师招呼他们合了个影。

现场采访时,双方都没了先前的敌对气势,态度客气,吴振华甚至在采访时表示今天的结果是正常的,今后双方将以公司和股东利益为重,更好的进行合作。

几乎可以想象,明日开盘利星必有涨幅,是市场对未来公司治理趋于明朗的反应。

连卓扶着轮椅的手青筋绷出,脸色苍白,望着台上的双眼晦暗阴沉,黑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傅闻璟从主席台上垂眼看向他,原本按在铺着红缎子台面上的手一移,露出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封,正是刚才吴振华给他的那封。

连卓内心骇然。

傅闻璟却对他微微一笑,和这人一贯的笑容一样,面上虽和煦,眼里却是一派森然,毫无温度。随后傅闻璟站起来,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一步步向连卓走过来。

顾源依造傅闻璟的嘱托,去搏浪找沈良庭。

秘书去通报,回复说沈良庭正和几个事务所的代表在针对搏浪重组上市计划开会,抽不出空见他。

这种会一开就是一个下午,顾源看看表,等了两小时后还不见有任何结束的架势,就把文件留在秘书处,让转交过去。

结束会议,已经是晚上六点多,沈良庭回到办公室,韩颜抱着一沓文件等他批复。等全部处理完又过了一小时,韩颜收拾整理准备下班,一看桌上还有份文件,才想起顾源交代的事。急急忙忙拿起来踩着高跟鞋又去敲沈良庭的门,生怕人走了,幸好沈良庭完全没有下班的架势。

沈良庭端坐在长办公桌后,解了领带,白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神情专注,低头在整理复盘刚刚会议的内容。

“还有什么事吗?”沈良庭抬眼问她。

韩颜把文件递过去,不好意思的说,“还有一份忘记了,是利星的顾源那边送来的。”随后又说,“沈总,你是不是还没吃饭?食堂关了,我给你定份饭一会儿送过来。”

“谢谢,你先回去吧,这些钱你自己记好,月底找我签字送去财务报销。”沈良庭接过文件。

韩颜点点头,沈良庭很仔细,在这些小钱上也不会亏欠。

韩颜退出去订餐,说到一半却看到沈良庭突然从办公室出来,连外套都没穿,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韩颜叫了他两声,沈良庭完全没听到,电梯门一开就进去了。韩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问还要不要,韩颜取消了外卖,估计沈良庭不会回来了。

沈良庭从电梯出来后,一路快跑到公司门口,果然看到了顾源的车。

他一步也没停,走上前敲了敲车玻璃,

车门打开,沈良庭没坐进去,只是把文件递过去,“这是什么意思?他出什么事了?”

“傅总让我给你的。”顾源其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他接过看了看,面上大惊失色,勉强没叫出来。

“然后呢,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他想怎么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良庭声音气得有些哆嗦。

顾源收起文件,抬头看过去,即使凭借熹微月色,也看出沈良庭双目泛红,十分慌乱,这时才发现,初秋天气,沈良庭竟然只穿了件衬衣,连外套都没有。顾源沉默片刻,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些,“先坐进来,闻璟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坐上车,车辆驶出搏浪公司总部。

沈良庭膝上摊开的文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傅闻璟已经签了字。

傅闻璟出售了所有资产包括名下利星的股权,置换了利星对搏浪的股权。

然后以一元钱的价格卖给了沈良庭。

沈良庭抓着那些纸的手收紧,脸上并没有面对天降横财的喜悦。

“今天利星是开股东会吧,你为什么没去?”沈良庭问。

顾源回答,“不知道,是他让我过来找你的。”

外头高楼渐次亮起的霓虹照亮了沈良庭的眼睛,“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海边。他说他在那里等你。”

“等我?”沈良庭稍稍放下心,“我刚刚收到快讯,傅闻璟连任了对吧?”

顾源点头,“我也知道了,应该没错。”

沈良庭吐出一口气,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抓住纸张的手舒展开,又慢慢把揉皱的纸角抚平,“这不是钱的事,这份协议我不会签,这样平白无故的恩惠,我该怎么还?我承担不起。”

“其实他也不会让你还,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他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虽然顾源也觉得这完全是不平等合约,要是告上法庭,摆明是显失公平的无效合同。

沈良庭敛下睫毛,顿了顿又说,“不需要这样,只要他不再刻意针对。利星仍然可以继续是搏浪的大股东,我会把搏浪经营好,这样他也可以获得收益。”

“你不懂吗?”顾源突然问。

沈良庭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我,我做不到这样牺牲。”

“这不是谁牺牲更大的问题,只是你们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顾源想了想还是说,生怕沈良庭又钻入死胡同。“信任失去了想要再建立起来是很难的,也许他觉得用一笔钱拔去你心上的这根刺是合算的交易。”

车内安静下来。

顾源是他和傅闻璟关系外的

他险些以为傅闻璟是有什么危险,才把什么都给他。

沈良庭想到上一次傅闻璟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走,然后对他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沈良庭皱了下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扭头看着车窗外,夜色笼罩。可明明已经没有威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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