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总是燥热的
痕迹斑驳的教学楼栋栋灯火通明，迟来的下课铃缓缓回荡教室。
老师一走，原本还算热闹的教室很快变得空荡，只留前后风扇四处聚满了人。
“我说这学校真TM缺钱啊？！空调不舍得买，就特么头上安两个几百年前产的风扇在那儿玩旋转木马！就这四座风扇还TM是我们班费里面抠出来的！！真艹了这Sb学校！！！”
“别叫了口水喷我脸上了！哎呀！呕~”
“真热啊，真的感觉要死了啊……”
月色的光韵透过窗户扑进教室，残缺的树影相和着灯光映照在课桌上。
缩坐在后门角落的女孩垂眸抚过书页淡影，呆呆望着它在手上停留摇曳。
“林槿！曲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门外传来呼喊。
被点到的女孩一愣，回头应了声好。
曲老师是教数学的，她的办公室在三楼，和她带的特尖班在一个楼层。
看着眼前熟悉的办公室门口，林槿下意识捏住了手，痛感再次盈满全身，她轻轻敲开了门。
“进来。”
是一道热烈的声，不止一个老师在办公室。
林槿僵硬着进了门，微凉的空调气息扑来。感觉到老师们投过来的视线，林槿不自在的抿紧了唇。
“林槿，过来。”角落里一个四十多岁面目严肃的女人朝她招招手。
看着畏畏缩缩走过来的女孩，曲萍皱着眉，不喜的眼神掩了又掩。她翻动着桌上的一张试卷，指了指便问向女孩：
“你到底学没学？”
女人的声音太过严肃冷冽，使得林槿左手不自觉的掐紧。她望着那全是红叉的试卷，抿着唇不敢看女人的眼睛。
她小声道：“学了的……”
“学了考成这样！？”曲萍呵斥一声，她皱着眉来回翻动着试卷，不耐的心绪全体现在声音里，“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题我课堂上难道都没有讲过吗？！全是学过的知识！全是书上的例题！你照搬照抄都不会吗？！”
一声高过一声，引得周遭学生和老师谈笑间频频侧目。林槿不用看，她的背后肯定有无数双好奇嘲讽的眼睛。
女人的话和脑海里无限放大的笑声使得她的脸爆红，只能双手放在前面死死掐着，瑟缩着，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曲萍询问着，像是被气的狠了，她背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个瑟缩的学生。
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普通又臃肿的脸，体型宽大胖硕，眉眼间还全是阴郁的沉默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爱打扮没人管的孩子，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都没有！
此时女孩双肩内弯，低着头沉默着摇头，不敢直视她。曲萍只觉得越看越烦，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卷子，冷冷开口：“数学，满分150分，你考67分，全班倒数第一你考什么高中？！这学期去职高的学生刚走，你怎么不跟着去？你现在去还能学一门技术，将来找个好工作！何必在这里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去！”
像是想起什么，曲萍气的笑了一声：“我晓得你语文好，你语文再好你能考150吗？！再好能拉别人几十分上百分吗！？你语文一科能把数学的分全补回来吗！？”
见女孩还是沉默着任打任骂的样子，曲萍紧皱着眉，把卷子拿起来递给了她：“马上就是初三生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错了的题改了，明天给我看。”
林槿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不敢看任何人，可此时的听觉却是以往的数百倍灵敏。
第二节晚自习早就开始，教室安静至极，她打报告进门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那一道道视线，那一次次的动作。她总觉得所有人的交头接耳言语笑声是在嘲笑她，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是嘲讽和轻蔑！
林槿僵硬的将自己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摘下眼镜，伤痕累累的左手缓缓抚摸着头，将自己的脸困在左手和墙壁之间。
“职高有什么出路？！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职高！亏你说得出来！你就去给我考高中！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考上！！”
“看病？什么病？抑郁？啥抑郁？这都是正常的！你这个年纪为赋新词强说愁！你看哈那些学生，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再看哈那些大人，哪个上班不辛苦！？”
“我晓得你辛苦，我还不是在陪着你吗？等熬过高中就好了，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啊，你懂事点呀，你该懂事了呀林槿……”
往昔深夜的交谈还历历在目，像是碎掉的刀片一般割裂着林槿的皮肤。
书页上滴落着水滴，从一开始的一滴，两滴，到后面的四滴、五滴，落的悄无声息。
右手上又添了新的指甲印，带着些破皮撕裂的痕迹。
林槿就这样缓缓抚过那一片片的湿迹，晕开间，瞳眸半掩无神。
她想死，她真的想死。
可她不能死。
家人需要她，那个家需要她。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吗。
支柱……
林槿掩下的眸涟漪泛了又泛，半晌，她拿过一侧被藏在最底的本子，撕开了一个小角分成了好几份，在上面落笔成字。
“这是我很喜欢的几个字，你会喜欢吗。”林槿心里呢喃着。
她将纸揉成了一团团，双手捧住，抛开，纸团零零散散落在桌上。
“挑一个吧。”林槿又呢喃着。
良久，林槿伸手拿过其中一个，展开：
镜。
林槿垂眸，又拿过一个纸团展开：
淮。
镜淮。
镜中树，淮安北。
阿淮……
林槿脱口而出般的小声呢喃着，她的双眼渐渐泛红，眼框内又聚上了水意。
眼前朦胧模糊，唯独那两个字清晰至极。
晚自习过的很快，转眼下课铃就响彻了教室。
“林槿！记得关灯关风扇哈！”门外探出一颗头，安全委员直勾勾的看着角落处的女孩。没等回应，似乎只是随意的叮嘱，门就被随手关上发出哐哐声响。
林槿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小声应着。
残月余晖洒进教室，伴着头上生锈的风扇拂过阵阵热风。
她的额头布满薄汗，拿着作业单一遍遍对着，作业数了又数，哪怕放进书包里了也要重新清点一遍，仿佛这样心里的不安才会减少一点。
等到她离开学校时，街道上上只有零零散散来接孩子的车辆和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
她的新家很近，离学校近，离以前的家更近。
绿影葱葱的街道上人影稀疏，不见车流，在树木的掩藏下黑暗被无限放大。
灯影昏暗绰绰，林槿低着头，她走的很慢，慢到那条街道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在走。
半晌，林槿开口小声哼着破碎的曲调，断断续续，婉转悲诀。
远处的灯火，朦胧的星光，掩于手间的伤痕和痛意以及匆匆的微风和隐藏的泪光，都悄无声息埋葬在这条无人的昏暗街道上，日复一日。
树影婆娑下，女孩依旧低着头眸色半掩，断断续续哼着那没人能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