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车买了全?额保险,由保险公司理赔,不用她出面,裴宴卿去了趟交警大?队。
差不多一周时间?,刚好查清事故缘由。
“你是她的……”
“她是我?爱人。”裴宴卿出示了随身携带的结婚证。
交警表示可以?由她全?权代为处理。
环海公路有摄像头,交警调取了沿路的监控录像,画面里?出现了蓝色跑车的身影。
可以?看到事发当天的下午,柏奚开车沿着这段环海公路开了一圈又一圈,交警按下快进,时间?逼近下午的五点半。
裴宴卿忽然不敢看画面里?的车影。
交警的声音仍在继续:“排除车辆失控的原因,我?们认为她是自己撞的山。家属,你还要看吗?”
裴宴卿说要,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了监控画面。
但在那道车身提速毅然决然撞上去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幸好监控没有声音,否则她恐怕会当场崩溃。
没有人可以?忍受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密爱人义无反顾地走向自毁。
“不过……”交警看着扭头闭上眼?睛的事故方家属,道,“从最后一段录像来看,她减速了。”
“什么??”
“我?再放一遍。”交警事先提醒她。
“好。”
交警调到正常速度,播放事故发生的那一段监控,画面里?显示车身出现在山脉的那条直道上,车子忽然提速了,裴宴卿方才正是在这里?闭上眼?睛的。
交警道:“监控无法判断具体?车速,但根据画面推测,她的最高时速可能接近200km/h,以?这样?的速度撞山,别说活下来,车毁人亡,连全?尸都留不下。”
裴宴卿面白如纸。
“注意看对比。”
交警把进度条往回拉,完整地播放了一遍,裴宴卿指尖扣着桌沿,睁着眼?看完。
交警道:“性能很好的跑车,松油门后就会有明显的减速,地上没有刹车印,我?们推测她最后关头松开了油门。”
监控确实不能显示车速,但是车身提速和减速的拖影肉眼?都可以?观测到,提速到一个极点后泾渭分明,一边是死,一边是生。
不管柏奚是因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减速,总算为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
离开的时候,交警问她:“要不要拷贝录像带走?”
裴宴卿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宁愿这是一场噩梦,永远不要在现实上演。
裴宴卿从交警大?队走出来,还是炎热的夏天,后背却?被汗浸湿了。
两个老板都在医院,卓一雯回公司干活了,现在接替的是坐飞机赶过来的问娜。
问娜让司机把车开过来,送裴宴卿回医院。
裴宴卿在车上接到一个电话,是她爸爸白兆麒打来的。
“卿卿,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她前些年和孩子移民去了澳洲,现在在那边定居。”
“爸爸,我?现在遇到点事,暂时腾不出空,晚些时候我?会飞一趟澳洲。”裴宴卿揉了揉眉心。
“你找的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白兆麒轻声问。
“重要。”
如果她早一步,早一年,甚至一个月,柏奚有可能都不会走到这一步。当然,那人也可能是另一张催命符,但这个选项她不会让柏奚见?到,所以?她要提前和对方见?一面。
“既然这样?,爸爸替你走一趟吧?”
裴宴卿沉默片刻,道:“好,谢谢爸爸。”
“有空带小?柏回……香港一起吃个饭。”
“好。”
裴宴卿这辈子的脆弱大?概都要在这段时间?用尽,她忍住了酸涩的眼?眶,道:“我?先去忙了,下次去看您。”
“嗯,找到人我?再给你打电话。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好。”
裴宴卿挂断电话,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扭头看向窗外。
一行海鸥在银滩掠过。
柏奚吊着营养液,始终在沉睡,医生检查说没有大?碍,估计醒来就是这两天的事。
裴宴卿谢绝了一切事物,每天住在病房里?,守在病床旁。
实在困了就趴在边上眯一会儿。
这天她在床边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地勾了一下,一股虚弱的力道慢慢牵住了她的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死前究竟有没有跑马灯?
人死后有灵魂吗?意识能不能超越物质而存在,它?是?不?是?位于?四维乃至更高的维度,死去的人,它?们将在哪里重逢?
柏奚踩下油门提速,苍青色的山脉在疾驰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人生走马灯并未出现,时间不过是人类定义的维度,它?不?一定从后往前。
时间就像平面上无数个点,按规律排列,就是?一生。
这一秒,无数个点在时间的直线上无序跳跃,挣脱引力,碎成了一片片镜子?,同时出现在柏奚眼前。
她看一眼,便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幼年和养父母生活在一起的镜子?,空白的镜子?,二十岁的婚姻,十八岁的法?庭,曾经对她施予平等善意的初中同学,“我愿意”,十六岁的痛哭,古典舞的舞蹈室,“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镜子?碎片的排列毫无顺序,她乏善可陈的人生竟也有千千万万片,那个一直在镜片里背对她的身影回过了头,露出熟悉的脸。
无数个她转过身来,慢慢覆盖掉所有镜子?的画面,一样的脸,一样的画面。
柏奚看着对方的脸流下眼泪,和车一起冲进?了白光里。
……
柏奚陷进?没有光的黑暗里,意识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抢救室,在ICU,听见?医生焦急的声音,迅速给她上各种急救措施,把她从永恒的沉睡中一次次唤醒。
后来她还是?睡着了。
麻药的效果没有过去,她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比昏迷也不?为过——实际上就是?。
离开裴宴卿以?后,她已?许久没有这么好?的睡眠。
前额叶仿佛密密绵绵的小?针刺醒,检测到情绪剧烈活跃,柏奚在虚弱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依然是?一片蒙蒙的白光,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她以?为自己就此失明,许久白光才散去,她垂眼望去,床沿伏着一道睡着的身影,亚麻色长发,发根已?长出黑色,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柏奚认得那个发旋。
她认得她发尖的弧度,露出的一小?片额头,被胳膊挡住的眉毛线条,眼睛的形状,鼻梁、嘴唇,都印在她的脑海里。
氧气罩扣着的脸被白雾氤氲又散开。
柏奚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眼角渗入鬓角。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生命仪器检测轻微的滴——滴——声,和病人无声的落泪。
眼角的泪痕干涸,柏奚向右侧偏头,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地勾了一下恋人的手指,慢慢将自己的手覆盖到对方的手背之上,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