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一队千余人的仪仗自禁中而出，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和彩旗走在大街上，装神弄鬼，敲锣打鼓地驱赶邪祟。
寻常百姓家中，清净庭户，更换门神，悬挂钟馗，钉上桃符，一番布置下来，再破旧的房屋也带上了新意。而王孙贵胄的宅内，虽身份不同，也大抵如此过岁。
白日里，曹闲月替顾氏帮着自己大嫂打理着家里过年的事，忙得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一口茶还没有到嘴里，就在她大嫂方氏暧昧的目光中，被询问道：“幼卿与长延都成亲快一年多了，是不是该有什么音讯了？”
什么音讯？什么音讯！曹闲月早知道这个问题无法避免，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突然，来得让她如此猝不及防。
她想装作听不懂，方氏却再次追问道：“幼卿最近月信可来得准时？”
曹闲月一口水呛进了喉咙里，咳红了脸，投进方氏和顾氏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你啊你，都多大的人了，喝水还能被呛着。”顾氏一边责怪，一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曹闲月擦擦。
方氏忍不住调笑道：“没想到妹妹成亲都快一年了，竟还这般害羞。以后当了母亲，可该如何是好？”
呛水是假，想借此转移话题是真，结果又被方氏一句调笑将话题扯了回来。计划落空的曹闲月，借着咳嗽的间隙，将各种理由都想了一遍，最后选择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委婉说道：“我和长延还想过两年清净日子，所以眼下还不想要孩子。”
话音未落就被顾氏打了回来：“你说什么浑话，母亲和你父亲都等着抱外孙呢，你还想拖两年？何况孩子这种东西，是上天赐的，岂是你们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曹闲月哑口无言，本来她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大串拒绝生育的正当理由，用来应付眼下这种情况。可当她真正要将那些理由拿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它们都太过超时代，不符合现在的价值观念。不说还好，但凡说出来顾氏和方氏定都会觉得她脑子有病，需要请大夫上门来瞧瞧。
或许在顾氏、方氏的眼中，人生来就是为了繁衍后代，女子更担有绵延子嗣的重任，活着就没有不能生孩子的可能。
除非…
除非她和谢棠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自己不能生，可能终结这个问题。可若是真的承认了，到时候顾氏一请大夫上来给两人把脉，岂不是两头露馅了？
种种矛盾下，曹闲月觉得还是闭嘴为上策。
“你嫂子说得对，你们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件事应该放在心上些。”顾氏仍讲着这个话题，曹闲月像曾经应付催婚一样敷衍地应着，一句也没有真往心里去。
喝过一盏茶，又陪顾氏坐了一会，曹闲月寻摸了一个理由，便从顾氏和方氏的身边离开了。
心里刚想着不知谢棠这时候在做什么，曹闲月顺路路过花厅，就听见花厅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曹闲月一时好奇，走近一瞧，只见谢棠正被一群孩子包围着画门神。红纸上的尉迟恭秦琼，一人拿锏一人拿鞭，披坚执锐，豹眼圆睁，不怒自威，栩栩如生。
好家伙，凭什么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被催着生孩子，而她却能悠哉悠哉的在这里画门神？
这不公平！曹闲月越想越气，正无处发泄时，谢棠抬起头看见她，瞬间将眼睛笑成了弦月道：“你和母亲说完话了？”
见曹闲月盯着桌上的纸张看，谢棠解释道：“他们听说我会画画，就央求我帮她们画两幅镇宅的门神。”
伸手不打笑脸人，曹闲月气像消了又像没消，同时一个坏主意自她的心里冉冉升起。
等谢棠帮家里的子侄画好门神，那些小孩满意而去后，曹闲月幽幽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欠我一个要求吗？”
“当然记得。”谢棠眨着眼睛，一口应道，浑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自己。
第83章 如愿
入夜时分，烛火摇曳。即使门窗都紧闭着，但若屏息耐心下来，还能听到不远处街道传来的热闹声响。
这大概就是春节的特殊之处，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人们都会选择在这一晚不眠不休，彻夜狂欢。
只是现在的曹闲月无暇去关注外界如何，她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局促踮起的脚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致使她不一会就要看向摇晃的烛火一眼，揣摩着到底已经过了多久。
在她的千等万等中，背后的屏风终于有些动静了。
曹闲月没有动，或许是不知该以何等的心情面对接下来会看到的一切，直到谢棠提醒的轻咳声传来，她才逼不得已地慢慢转过身。
一向男装示人的谢棠，脱下了伪装，换了一身本该属于她的长裙，带着无处安放的手脚立在屏风边，紧张的等待曹闲月的评价。
曹闲月一见这样的她，便立刻愣住了神。
谢棠见她不说话，不由来得更加紧张了起来，扯着裙边，结结巴巴的问道：“我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
在她十八年的前半生里，从来没有穿过一次女装。若不是曹闲月想让她穿，她也不会主动去尝试。所以连她自己都感觉穿女装的自己有些别别扭扭的奇怪，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
“怎么会？”曹闲月由衷说道：“很漂亮呀。”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她忘了那些不胜其烦的担忧和层层叠叠的忐忑，一切都像松了一口气般的释然了。
“真的吗？”谢棠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
曹闲月肯定后，又仔细端详了谢棠一阵，将目光落在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上：“还差了点什么。”
她不假思索地拉着谢棠来到梳妆台前，将她按坐在凳子上，然后拿起梳子，替她梳起头发来。
谢棠的头发天生长得好，又黑又软，触手就像一匹尚好的绸缎，只是寻常都被乌帻包裹着，从来没有展现在人眼前的机会。
曹闲月将她的头发分成两半，一半梳平，一半编作辫子，再将辫子绕到另一半的头发后面，用暗夹固定住，斜斜插上发簪，便将谢棠的头发挽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
再看铜镜中的人影，就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云鬓松松，明眸皓齿，双唇似黏非黏，哪里还有平日里那个小画师半点影子。
曹闲月的手就像拥有着能让人脱胎换骨的魔力，轻而易举就将谢棠作为女子原本该有的样子变幻了出来。
就连谢棠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竟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带着讶异的口气，用余光瞥着镜中的自己，羞涩又腼腆的说道：“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你，不是吗？”曹闲月不经意的说道，顺手挑到一只花枝俏，沾上胭脂，想要给谢棠点个花钿瞧瞧。
“真正的我……”谢棠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