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至琦抬头，“王妃，小世子早产，先天本元不固，又从陇原一路颠簸至京城，再加上淋了风雪。”
他又磕头，“老臣无能，老臣有罪。”多么无力的一幕，在二十多年后，又发生了。
“孙太医又有何罪？”胡葭的泪落下，滴到小世子的脸上，可他却再也给不出一丝反应。
胡葭抱起床上的小世子，贴在心口，“我的孩子，这才来到世间几个月，就这样抛弃爹娘，去了。”
“他走了，他不要爹娘了。”胡葭抱住小世子，望向褚煜。
“葭儿，葭儿。”褚煜搂住母子二人，除却心脏的跳动与胡葭的体温，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让他感觉自己还活在世上。
怀中的孩子在冬日里，渐渐变得冰凉起来。
褚煜一阵眩晕，险些栽倒，一手撑住桌案。
“王爷，王爷？”孙至琦惊呼道。
胡葭拿起床上的披风，将小世子窝在怀中，系起来，仿佛孩子只是在趴着她胸口睡着了。
“玉茗，窝在娘亲怀里就不冷了，这样便不冷了。”胡葭嘴皮嗫嚅着，碎碎地哼着童谣曲，哄着孩子。
“王妃，王妃？”春桃见胡葭裹着小世子出来，眼神涣散的模样。
她又望了眼内室，褚煜与一众医官还未出来。
胡葭朝春桃笑笑，朱旗见状，立即示意侍卫待阵，“臣禁军统领朱旗，奉命捉拿叛贼睿亲王夫妇褚煜胡葭二人。”
“望王爷王妃海涵，莫要在太医院大动干戈。”朱旗斜眼一笑。
春桃一早便明白胡葭的意思，她递上银钩剑，又随手操起桌案上捣药的锤子，跟着胡葭身边。
“朱旗，去永寿宫。”胡葭抽剑，明晃晃的剑身，贯刺着在场众人的眼膜。
“王妃，你该去的地方是大狱。”朱旗冷声道。
内室传来孙至琦的声音，“王爷，王爷。”
褚煜从内出来，原本束好的发冠凌乱些许，他走到死掉的侍卫身边，拔出腰刀，抵住左耳下的脖颈处，轻轻一扎。
一滴殷红的血珠冒出来，就如一颗鲜艳夺目的痣。
“栗子弟弟？”胡葭望向褚煜，他又回来了。
褚煜回眸，“你怕不怕，将这禁宫这内，搅个天翻地覆，纵使你我身销魂陨，亦无怨悔。”
胡葭咧嘴，笑起来，一边笑着，泪又滚落下来。
“我永远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刻出来，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褚煜眼中全是怜惜与不舍。
“一起？”褚煜轻声道。
胡葭懂这二字的份量，她点头，持起父亲曾经纵横疆场的剑，将身侧交给对方。
朱旗抬手，“叛贼抗旨拒捕，奉圣令，格杀勿论。”
永寿宫内，内侍急匆匆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朱统领他，他被睿亲王杀死了。”
“王爷王妃正朝永寿宫过来。”
褚炽闻言起身，“母后，母后，为何，四弟和弟妹为何要来永寿宫，朱统领为何要去伤他们？”
原来褚炽还不知道，林翠薇派人去灭掉褚煜与胡葭。
“儿臣拜见母后。”
没等到林翠薇的回应，褚煜的声音便传来，他说着拜见的敬语，可举止却是十足毫无忠孝之意。
“睿亲王，睿王妃，持剑到永寿宫，是要谋反吗？”林翠薇坐回大椅上，无惧。
“整个皇宫早已围满五军营与十二卫军，就算你们在边军与定远军颇有威望，那又如何？在这宫墙内，只要陛下还在我这，你们便插翅难飞。”
“母后，母后。”褚炽跪在林翠薇跟前，“别伤害四弟和弟妹。”
“你不必装模做样，假情虚意。”胡葭上前，举剑刺向褚炽的肩膀，“二皇子代理监国之责，皇位唾手可得，为何还要我一家三口，跪于神策门外，经那风雪，让我孩子···”
胡葭抽出剑，剑尖滴着血渍，一滴一滴溅落到地面。接着，又是一剑，刺向褚炽另一肩，再一剑，腹部。
“睿王妃谋反，来人。”林翠薇朝殿门喊道。
钱玉带着五军营的侍卫冲进来，将褚煜与胡葭团团围住。
“不，不是。”褚炽垂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又望向胡葭的怀中，瞬间也明白，她的孩子，或许死掉。
“弟妹，不是，我怎会伤害四弟，还有你们的孩子。”褚炽跪坐在地，咳出两口血。
他回头，望向大椅上的林翠薇，“母后？”
“不会，母后不会？”褚炽抹了把嘴角的血渍，紧接着笑起来，“母后，哈哈哈哈。”
“母后为何要这般？母后也是娘亲，也有孩子？”褚炽爬到林翠薇脚边，摇晃着她的双腿。
林翠薇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任由他推搡着自己。
“杀无赦。”林翠薇朝钱玉挥手，侍卫便抽刀，朝褚煜与胡葭二人砍去。
永寿宫内早已失去威严与平和，刀剑碰撞之间，这天下的权势也在转变。
而此时，后宫之中人人自危，不少宫婢与嫔贵，收拾好包袱，准备随时逃离这座禁宫。
褚炜带着锻造司的人，从宫门外一路杀到永寿宫。锻造司虽是铸造兵器，但工匠也属军户，有点武艺在身。
“嚯。”钱玉捂住脖子，胡葭咻地抽回银钩剑。
“银钩剑？”钱玉口中冒出两股血，眼皮翻着，直直地盯着胡葭手中的剑。
“死在此剑之下，你该身感殊荣。”胡葭的脸上掠过一道血渍，接着步步逼近大椅上的林翠微。
“母后，是否觉得天有不公，父皇宠爱偏颇？”胡葭伸手拍拍怀中的孩子。
“为何太子早产，父皇便对他血脉疑心重重。可端贵妃怀着身孕，被掳至鞑靼部后归来。父皇却对她信任有加？”
“男人，天下男人皆是如此，就算执掌天下的帝王又如何？”林翠薇唉气，“他不爱我，亦不爱我的烽儿。”
“他明知我烽儿早产，本元不稳，却让太医以金石之方对冲，以致我的烽儿，活不到三岁。”林翠薇血气上涌，双手攥拳，全身都在颤抖。
“我一生困囿于这宫墙内，没了烽儿，只落得孤零零一具残破的身子。”林翠薇起身，一步一步朝下走来，将自己的胸口抵到胡葭的剑端。
“母后，不要。”褚炽跪爬上前，抱住林翠薇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