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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绮秦怨

凤欢兜斜倚窗边, 望着漫天飞雪, 轻声吟诵。

“‘……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与秾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绿酒满心担忧皇甫思凝的下落, 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急得在房间里团团乱转。又看凤欢兜一脸云淡风轻,心里烦躁不堪, 道:“你别念了行不行,嗡嗡嗡的,烦死人了。”

凤欢兜也不生气, 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诗吗?”

绿酒没好气道:“我根本没听进去。”

凤欢兜道:“这首诗刻在我父亲立的碑上。他本以为坟冢里埋的是我和娘亲,但并不是。”

绿酒的步子骤然一停。

凤欢兜道:“那里头埋着的是姊姊的母亲。她名讳是巫谢泱, 差一点成为长生老人的得意弟子, 本是大好前程, 却毁于一旦。”

绿酒怔了一怔, 道:“她姓巫谢, 那她与你……”

凤欢兜道:“她是我祖母的堂侄女,曾经是巫谢乃至整个巫咸众望所归的主人。”她想到了什么,变形丑陋的嘴角一勾,“巫咸风俗特异,与别不同, 一向以女子为尊, 十巫推选共主。现任国主巫祝融却是男儿之身, 是僭主也。”

绿酒疑惑地问道:“‘僭主’是什么意思?”

凤欢兜道:“意思就是,真正的十巫之主应该是……”

话音一顿,她挑起凤目。

“你凑近一些,我再告诉你。”

绿酒心里一直觉得凤欢兜的脑子不大好使,因此也不计较她莫名其妙的要求。凑了过去,道:“你现在告诉我罢。”

凤欢兜盯着绿酒鬓发间细碎的绒毛,似是有些出神。

绿酒惘然道:“你怎么傻了?”

凤欢兜笑了,撕扯着破损的皮肉。面貌狰狞,看不出任何痛苦与欢愉。

绿酒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望入了某种温软而荒谬的梦境。

“有鱼,是伤口又痛了吗?”

凤欢兜轻声细语:“我不痛。”

她原先恶劣得仿佛没有心。那个东西本不应该存在,却因为绿酒那种纯粹的温暖而瑟瑟发抖,被灼烧得体无完肤。在这一刻,又一次轻轻地颤了一下。

有些小小的秘密,藏得很深很深,谁都不知道,连藏起来的人也不知道。

但眼睛知道。它真挚而温柔,学不会隐瞒,也学不会说谎。

破损过的肋骨下面,心跳声有条不紊。很平稳,仿佛早已明白自己为谁而跳动。

某些事情昭然若揭。

“王世女。”

一道苍老而冷硬的声音擦过凤欢兜的耳畔。她没有回首。

绿酒不太情愿地做了个万福,道:“谢嬷嬷。”

眼前情境似乎令谢嬷嬷十分不悦,她眯了一眯眼睛,道:“王世女,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她与凤鸣一样活得太久,最爱的人都一一离去,她依旧不知为何而活着。在旁观者看来,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微不足道,随时都会随着夜空明月西沉。但她的眼神依旧锋锐,蘸满了某种尝遍血腥的味道。

一听这语气,绿酒登时悚然,道:“什么悬崖,勒什么马?”

谢嬷嬷斜乜过去,道:“凤将军与那方棫女子皆不在此处。王世女,若要下手,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绿酒并不畏惧谢嬷嬷暴涨的杀意,只是茫然不解,问道:“你在说我?对我下手?”她转而看向凤欢兜,目色清澈而又困惑,“我一死固然不足惜,但是……为什么是我?是我救了你,你怎么会忽然想要杀我?为什么?”

凤欢兜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绿酒?

她不知道,她也想问。

命里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就该像那一尊脱胎瓷观音一样,推倒,摔碎,化为齑粉。

她得不到,所以谁都不能得到。

谢嬷嬷如魔音灌耳:“王世女,动手罢。”

她曾对凤春山说,姊姊,你杀了皇甫思凝罢。

如果她死了,你会很难过,难过一小阵子,就结束了。往后便再不会难过了。

动手罢。

这样难道不好吗?

动手罢。

为什么不?

凤欢兜抚上了自己的胸脯,那里有断裂未愈的肋骨,有烧毁焦黑的皮肤,还有一颗不听使唤的心脏。水光与月光又落在了她的头顶,白雾氤氲,山音低沉,她分辨不清老僧的眉目。

她的独眼亮得惊人,光华流转,摄人心魂。

“不。”

谢嬷嬷深深望着凤欢兜面目全非的脸庞。唯一剩下的一只眸子,眼神坚毅而笃定,恍若在多年前见过。

巫咸幅员广袤,英气磅礴,三面皆山,长年环绕叆叇,花岛为邻鸥作侣。那是世人传说中的云月归处,也是她背弃数十年的故乡。

风自三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飃葳蕤,与时推移。女子荷衣蕙带,不染纤尘,脚下清泉波如泪色漻漻,仿佛古书之中描述的女萝山鬼。那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她,军不血刃。她一败涂地,从此俯首称臣。

雁过秋空夜未央,故人迢递在潇湘。隔着数十年的光阴,有谁在呼唤她早已无人呼唤的名——

云君,云君……

人生中所有最初的悸动皆因她而起,又因她支离破碎的血肉埋葬于黑暗。

五十年的岁月如寒江一般滚滚流过,一瞬间恨意滔天。谢嬷嬷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在血腥气中含混道:“你真是个懦弱的废物。不愧是凤鸣的种。”

绿酒诧异地望向谢嬷嬷,又看向毫无反应的凤欢兜。忍了一忍,没有忍下这口气,道:“你这个老太婆好生无礼,她可是你们的王世女!你凭什么这么和她讲话!”

凤欢兜好笑道:“没虾,你在替我讲话么?”

绿酒找回了当初看凤竹左右不顺眼的斗志,恨铁不成钢道:“你你你,我本来以为你虽然是个蠢蛋,但至少在外头趾高气昂!怎么现在对着一个凤氏的老太婆,居然这么怂包!”

凤欢兜笑得更厉害了,道:“我就是个蠢蛋加怂包啊,你保护我,好不好?”

绿酒不假思索道:“你做梦!”

凤欢兜并不失望,平静道:“好,我做梦。”

绿酒愣住了。

她并未料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但尚来不及深思,门扉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凤欢兜道:“姊姊回来了么?”

君昆仑的声音有点小,甚至还有几许瑟缩。

“王世女,有……有客人了。”

谢嬷嬷皱起眉来。君昆仑来历成谜,除了凤春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韶龄少女的底细。但想也知道绝非池中之物。哪怕先前从王狷手下逃脱生天,也不曾见她有这般动摇,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令她——

凤欢兜问道:“谁?”

一个豆蔻少女推开门。

刘海覆额,腻理莹泽,青色胎记仿佛午夜横行的魍魉,盘踞在净瓷一般的面庞。

零碎的雪花缀在她的脸颊上,犹似落在虚空,居然并不融化。

宁宁粲然一笑,娇滴滴道:“是我。”

***

凤春山与皇甫思凝回到住处的时候,正好看见宁宁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拿着一卷书册,身子一摇一摆,满眼都是笑意。余维与君昆仑侍立在一侧,脸色皆不甚好看。

宁宁捏着霜留藕节般白嫩的小臂,抬眼看向她们,道:“山山,你看,这孩子好喜欢我。”

凤春山道:“你这次是把昊天锁带过来了?给我女儿的见面礼呢?”

宁宁跺了一跺脚,分明是闺阁中赌气的小女儿家情态,道:“你明知道我没有回倾成宫,拿不到昊天锁,还净说废话。”

凤春山道:“是你先净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她冷冷一扫,“君昆仑,策梦三人家里的柳氏早就没了,你无需对着一家宫俯首称臣。你忘了吗?”

君昆仑青金石似的眼瞳颤了颤,散落幽晦不明的微光。

“凤将军说的是。”

宁宁顺势将霜留还给了君昆仑,目光在皇甫思凝身上一绕,笑吟吟道:“我都听阿倾说了。”

凤春山面无表情,道:“你特意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宁宁不满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分明比你们提前来到夜澜,怎么搞得好像我是特意过来嘲笑你们一样。”

凤春山道:“你不是吗?”

宁宁道:“好罢,我是。”

皇甫思凝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宁宁娘子,有一件事……”

宁宁打断道:“凤欢兜没救了。”

皇甫思凝登时一凛,小心翼翼觑着宁宁的神情,问道:“为……为什么?”

宁宁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她,更懒得救她。再说了,有连蓁在,她也不会死,最多是疼一点丑一点。这世上比她更疼更丑的人多的是,我管她作甚。”

凤春山道:“如果你不是为了兜兜的伤而来,就趁早给我滚。”

宁宁被她一凶,显出点委屈的样子,道:“又不是我朝她泼了伯奇。”

凤春山道:“令莲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你故意卖了破绽给他,就是想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好给你添一点乐趣,不是吗?”

宁宁吐了吐舌头,道:“你真了解我。说实话,我当初可不曾预料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凤欢兜死了无所谓,没想到连你都栽进去了。美人乡是英雄冢,诚不我欺。”

凤春山的目光明亮而凛冽,森然道:“别忘了你发过什么誓。”

宁宁一僵,慢慢沉下脸色。

眸光异常幽碧,仿佛凝在髑髅眼窟里的鬼魅。

——若我伤害凤欢兜一分一毫,阿倾必定父首枭悬,母躯分裂,江山陆沉,家国沦亡,众叛亲离,永失所爱。

※※※※※※※※※※※※※※※※※※※※

宁宁:你俩感情破裂,早该分手了!(附上离婚协议书

山山:来啊,互相伤害啊!

霜宝:签字

***

日更!power!评论!

我居然爆字数了,第三卷还得两章才能收尾(捂脸

*兜兜开头所吟的悼亡诗见第114章。

*策梦政权结构见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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