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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80、清商怨

皇甫思凝平静道:“可我还活着。”

凤春山道:“我喜欢你这副身子, 所以我容得了你活着。明白吗?”

皇甫思凝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要难过, 她绝对不能难过。更不能哭, 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

这是她早就明白的事实。

她——她不过是对方手掌心的玩物而已。

凤春山见她颜色惨败, 莫名心头一软, 浅浅一笑, 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罢, 这就不高兴了?脾性真是大。你究竟想要什么?”

皇甫思凝问道:“什么都行?”

凤春山傲然道:“什么都行。”

续续露蛩鸣,索索风梧语。

皇甫思凝轻声道:“我要回家。”

凤春山不假思索道:“这个不行。”

皇甫思凝道:“我想回家。”

凤春山道:“只有这个不行。”

皇甫思凝道:“可我也只想要这个。”她错过凤春山的视线,“你给不起?”

凤春山额角一跳,看见镜中她固执而憔悴的神色, 到底不忍心发火,怒意来得快,去得更快。掠一掠她的鬓发, 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我给你梳发罢。”

方才仆从们一奁一奁送了好些东西, 光梳子发篦就整整齐齐列了一排,玳瑁象牙, 藻彩缤纷。饶是皇甫思凝见惯珠光宝气,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平西凤氏的大手笔。她略一抬眼,有些迟疑道:“你……?”

凤春山扬了一扬眉,道:“怎么, 不信我?”

皇甫思凝看着对方披头散发的样子,确实有点不信。但眼前人早就不是她的凤竹,她信与不信也毫无意义。无谓的反抗只会让自己吃苦。她点了点头, 胡乱应声。

凤春山站在皇甫思凝身后,一手把住她的长发。乌黑柔亮,宝光如镜,长有四尺以外,细软如鹅绒,发梢带着一点小小的卷。

她们的头发有一些纠缠在一起,犹如交汇的河流。没有归处。

凤春山取了一只象牙梳子,将皇甫思凝的头发拢了一拢,慢慢梳通。又换了一只垒金篦子,蘸上了刨花水,刷了一遍。

皇甫思凝很少用刨花水,觉得味道有些奇怪,问道:“这是什么做的?”

仆从们不待凤春山开口,谁也不敢应话。

凤春山淡淡道:“你们都听她的。”

一人道:“回娘子,这刨花水用的是宫里的方子,乃是以榧子、核桃仁、侧柏叶捣烂,再加薄荷、香白芷、藿香叶、当归。”

皇甫思凝皱了皱鼻子,道:“我讨厌藿香。”

凤春山的动作立时一顿,道:“把这个撤了。”

方才发声之人眼疾手快地拿走了刨花水。

皇甫思凝道:“你让他们走。”

凤春山咕哝道:“恃宠而骄倒是快……”

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这感觉又陌生又古怪——

但她居然不讨厌。

单单是望着这少女安然坐在自己身前,每每望自己一眼,眸光如秋波之清且碧,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好像世间一切烦扰就此远去。

“你们先退下罢。”

室内重新只有她们二人,皇甫思凝稍稍放松,甚至从一旁的食盒里挑了些蒸酥蜜食嘉馔。

凤春山选了几只簪子,流光溢彩,在皇甫思凝发间略一比划,道:“你想要什么发髻?”

皇甫思凝尝了一个核桃千层酥,口齿不清道:“你为什么不玩自己的头发,非要折腾我的。”

回想一下凤竹当日,连个粽子线都不会解,她可不敢对她的挽发水平有什么期待。

凤春山道:“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若是旁人在此,听到这样一番对话,少不了战战兢兢。皇甫思凝虽然告诉自己要无奈认命,可心底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痛不可当。她咬了咬唇,又捻起了一个小点心,道:“多谢凤将军。”

凤春山知道她不信自己,也知道她在莫名闹脾气。这副样子只觉可爱,分毫不以为忤,更不忍一丝遽加摧挫。

皇甫思凝只管埋头苦吃,任凤春山将自己的头发绞了一股又一股,权当是尼姑算了。待到吃了个半饱,才听得一声带着笑意道:“好了。”

皇甫思凝举首,望见镜中髻鬟,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枝飞燕鬓巧梳掠,蓬松而丰韵,左右余发各粗一指,束结作同心带,垂于两肩,以珠翠饰之,华艳而又不过分豪奢,宛若流苏颤颤,精巧细密,称一声云鬓雾鬟也不为过。

还没从这惊讶里缓过来,凤春山又道:“你坐好,把手露出来,再把鞋袜脱了。”

皇甫思凝一个激灵,百般不自在,道:“你又要作甚!”

凤春山理所当然道:“你指甲生得长了,我给你剪一下。”

皇甫思凝呆了一呆,一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支吾道:“你……你说什么?”

凤春山道:“你脱不脱?”

皇甫思凝道:“我才不要你剪!”

凤春山扬了一扬眉,解开衣裳,半褪到腰际,略一转身。

纵横交错的红印,烙在那冰雪肌肤上,堪称一句伤痕累累,不忍卒睹。可见当时旖旎情状有多么失态。

有些是牙齿咬啮,有些是指甲抓伤。

面对自己干的好事,皇甫思凝不争气地红了脸。

记忆停留在极度的痛苦与欢愉。

浑身难受得快要涨裂,头疼欲死。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或者说,她也希望自己不记得。她多想忘记。忘记自己是如何恬不知耻地主动缠上去,如何放浪不堪的娇喘……

皇甫思凝用力晃了晃脑袋,将手放在了凤春山的掌心。

毕竟剪一剪指甲就算了,总比拔了牙强。

凤春山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温凉细腻,如同稍一用力就会捏碎的脱胎瓷杯。

少女的手指细而柔嫩,销薄春冰,碾轻寒玉。

这样一双干干净净,不负重物,从未见过血的手。

和她完全不一样。

皇甫思凝盯着凤春山的头顶,本来心不在焉,但看着她使着一把小剪子,绞得很认真,居然有模有样,不由奇道:“没想到你这么会侍奉人剪指甲。”

皇甫思凝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若不是之前裸裎相对抵死缠绵,将那些伤疤痕迹看得一清二楚,她说不准会以为凤竹与凤春山是两个人。

眼前人还是凤竹的时候,自己爱慕心重,柔情蜜意,只觉如同仙女一样不可轻易亵渎,恨不能抱到神坛上供起来,怎么会让她亲自动手做这些杂事。

凤春山道:“以前习惯了。”

皇甫思凝看不见她的神色,也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道:“你怎么这么会侍奉人?”

凤春山没有抬首,声音很闷,道:“练出来的。”

皇甫思凝瞪圆了眼睛,道:“你?”

平西王凤鸣多年缠绵病榻,又中年丧女,将近暮年时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女儿,合该是心头之肉,庭际之玉,热气何敢轻呵一口。但听凤春山口吻,又似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凤春山恰时剪完皇甫思凝十指,褪去了她的鞋袜,捧了一只纤细裸足,勾唇道:“我。”

是练出来,也是逼出来。

不练怎么能行?

那一场大火,埋葬了她母亲的性命,也彻底毁了凤猗的双臂,别说维持生计,就连平日自理也不能。

兜兜还那么小。小到无法理解死亡,也无法理解她们未来的处境。

所以只有她。

只有她。

她早早知晓,一步步地学着,帮助凤猗画眉穿衣,梳妆打扮,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出门迎客。

咬紧牙关,一直到满嘴都是血腥气,手指头几乎断裂。她从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泪。

泪水于她毫无意义。她不能软弱,不能倒下,不能垮掉。

转过身,抱住什么都不知道的兜兜,为她洗漱喂饭,劈柴打水。为她讲故事,粉饰太平,仿佛这岁月依旧静好无忧。

万家灯火熄灭。每一个深夜里,她用力捂住兜兜的耳朵,掖好被角,不让她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薄薄一层墙壁,其实什么也遮掩不了。整个世界归于一片漆黑,仿佛目见一切都早已死去。可她依旧希望兜兜可以有一个好梦,开心地笑,迎接明亮的太阳。

逝者永坠幽冥。母亲不在了,但她们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再卑微再痛苦再以泪洗面,依旧能够看到第二天的阳光。可以看到凤猗偶尔展露的笑,兜兜吃她做的酥饼,美美地夸一声:“真好吃!”

但这样渺小的希冀,依旧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酴醿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宣告终梢。

后来,她渴望的只有一件事了。

那一股子渴望自骨血里喷出来,以生命为柴薪,呼吸一日,便焦渴一日,燃烧永无偃息之时。

她上招摇山时,学的第一件事不是谋略也不是兵器,而是练字。

上课一日,临帖一日,没有一日间断。用力,太过用力,误认铁画银钩,只得了长生老人一个评价:“魔气太大。”

她要的更多,更大,**永无止境。已经入了魔。

她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光明堂皇。

她要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然后杀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刨花水的方子出自清宫。

*竹子给霜宝梳的发型是流苏髻。出自《夜航船》。

*清人《书法秘诀》:“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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