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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43、扫花游

天下四大奇山之中, 儊月远山格局奇妙, 踪迹成迷;池台芥子山最为高阔雄伟, 山主楚建出身不凡, 挂冠归隐;贺川天香山景色清丽无伦, 山主威望素著, 桃李成蹊。

策梦招摇山不比远山神秘莫测, 不比芥子山气势磅礴,不比天香山秀美钟灵,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山——

因为予皇书院就在那座山上。

因为长生老人就在那座书院里。

予皇书院历经千年不朽,早已成为一个传说。世人以为其内春秋常驻, 夏花不凋。招摇山上,景星见,黄龙下, 凤凰至,醴泉出, 嘉穀生,河不满溢, 海不波涌。所出者无一不是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风云翻覆尽吾掌。”

这七个字,是长生老人亲自刻于招摇山脊之上。

天下英雄出我辈,千年史册耻无名!

世人皆知, 儊月秦王乃是皇帝爱子,貌如天人,心性亦如天人一般非在人间。当年幼学之年的虢太子入见, 奉命侍秦王饮博。他只比秦王稍长几载,尚是孩童心性,与秦王争道,难免有几分不恭。秦王虽然最后赢了,可赢了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引博局提虢太子。

时年虢太子才刚满十岁,竟是被秦王用一副博局活生生砸死。

那一年,秦王不过七岁。

虢国素来是儊月和贺川之间的门户。国主宝历虽然荒淫无道,性喜女色,几十年下来却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以此事为奇耻大辱,怒火滔天,当场在朝堂之上痛骂儊月使节,斩了使节近卫,又撕毁两国国书,私自调集军马,转而投靠贺川。

出了这样的大事,儊月皇帝竟只是付之一笑,说了三句话。

“虢太子对吾儿不恭,该杀。”

“虢国主对吾臣不敬,该死。”

“虢对吾不臣,该灭。”

于是兵马大将军王博尧奉召征讨虢国,抄掠幽城。宝历自开国门,痛哭流涕,声明自己绝无反心,只是被身边奸邪小人蒙蔽,才引发了一场误会,愿立斩小人,以正圣听。

王室无道,政权离心,满朝文武跪如捣蒜——只有一个公主万可在驸马殉国之后,又与义军统帅歃血为盟,立誓抗击儊月。起义不断,军情难消,王博尧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平西将军凤春山奉命驰援,先是策反义军首领,又大军压境,以屠城为要挟,迫得万可自出城门,慷慨就义。就此平定战事。

百姓死散,家败人亡——这一切悲离惨痛,不过发自一局棋。

但就是这样一位秦王,在数年之前从予皇书院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

苏画掰着指头,装作在算术,良久才掰出了两根,道:“倘若我没记错,这五六十年来,长生老人只有两位亲传弟子出山。一位是儊月前太子赢琛,另一位则是巫咸之主巫谢云烟……”他迟疑了一下,“那两人不至于这么吓唬人罢?”

林涵曦道:“他们是长生老人的外门弟子。”

苏画啧啧道:“外门弟子,也是够唬人的了。看他们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还以为予皇书院是他们开的呢。”

林涵曦被他逗乐了,神色一缓,露出几分笑意来,道:“他们至此的目的可比那些儊月人更不简单。不过好在他们不知变通,脑子长在天上,一上来就落在明处,倒是不足为惧,姑且扔个垃圾过去,教他们以为自己被好吃好喝招待着。”

苏画竖起大拇指,道:“林侍郎高妙。”

林涵曦旧话重提,道:“不过那两人别的没有,眼光应该是天下一等一的。我倒是有些好奇,倘若他们在那鉴宝会上,瞅见细鸟与你那块玉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

苏画顿时面带苦色,道:“林侍郎,咱们这事能不能翻篇了?”

林涵曦哈哈大笑。

他们二人这边厢你一言我一语,居然显得和乐融融。

沈亦绮一直心不在焉。长生老人的外门弟子,教他想起令莲华片刻不离身的那柄山阳,心中满是喟叹。

那还是在学堂里的时候。阳光那样好,在记忆中亦灿烂得不曾有过分毫黯淡。与他一同长大的少年,目光明亮,慨然有气节,道:“若有一日,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定然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他微微一笑,承君一诺。

转瞬又是他升任大理寺少卿的那一年。那应是桃花三月,令莲华为他设宴庆贺,酒意浮脸,眸光微醺,比千万树桃花灼灼更为耀目。捉住了他的手腕,一字一字如有金石声,道:“乐牺牲吾家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世福。当为社稷生民,推行新法,振兴家国。”

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他原以为很多事皆是命中注定。那些是他的,就是他的,没人拿得去。

可是这人世荒芜且荒谬。命运如轮。种种取舍,皆轮回。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又有什么拿不去。

胸口奄忽一热,仿佛迸出短促的火。沈亦绮蓦地回首,缓缓皱眉。

苏画与林涵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予皇书院那二人已从囚室而出,面上高深莫测。他们三人驻足等待,二人走近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人衣上溅落了星点血迹。

游信泰然道:“那人生机已断。”

林涵曦恬着一张老脸,笑道:“多谢游大人。”

游信指了指同伴,暧昧一笑,道:“燕唐这身沾了血,不能再要。你们这京畿之处,可有什么适合更衣之地?”

同为男人,一见这笑容就知道对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林涵曦略一思忖,道:“二位大人远自策梦而来,可能不晓本地习俗,今日中元,乃是百姓口里的‘鬼节’,诸事不宜。”

燕唐冷冷道:“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亡灵幽魂,不过是些愚民的把戏罢了。”

游信轻笑道:“我们不犯讳。”

林涵曦有些难以启齿。苏画皱了皱眉,决定上前帮忙一把,措辞文雅地表达出一个意思:“今天妓院可能不开门。”

燕唐尚且不动声色,游信倒是有几分失望。沈亦绮忽然开口,道:“二位若想去更衣,我倒是知道有个好地方。”

林涵曦与苏画对望一眼。他们怎么就忘了沈亦绮!

堂堂京中四公子之一——那可是一等一的风流子弟。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沈亦绮大约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一张又白又冷的脸孔更白更冷,扬袖道:“随我下山罢。”

楚馆秦楼,花街柳巷,烟花风月,妓女娼家,处处是销金窝。沈亦绮在前开路,游信与燕唐坦然在后,苏画与林涵曦也搓着手一并去长见识。至一红墙碧瓦处,有官府招牌,原来是官家教坊,全年不歇。门前二女子衣着鲜亮迎人,一见他们仪表非凡,顿时眼睛一亮,如翩翩蝴蝶一般凑上前来。

沈亦绮寒着脸一让。游信顺势左拥右抱,嬉笑入内,问道:“小美人,哪一家的好?”

一女子妩媚笑道:“官人这话可是问得好。我们这里上百个女娃,也是有好些女中将军。有天然国色者八人,金赛兰、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钱保奴、吕作娘;有吹弹歌舞者五人,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熊保保、彭新;又有琴棋书画者三人,钱钱、整整、飞卿。只要官人您想要,我们这边就没有不得的。”

游信想了一想,道:“那就天然国色者来六人,吹弹歌舞者来三人,琴棋书画者来二人。”

沈亦绮的面皮抽了一下,拱手道:“在下告辞。”

游信扯住了他,道:“沈少卿真是无情趣,美人在前,怎能虚掷光阴?”他拉住沈亦绮大踏步向里走,将腰间鼓囊囊的钱袋掷出去。

女子捡起一看,笑得越发殷勤,挥了挥手绢。众女纷纷冉冉迎上,将他们五人团团围住,拥入室内。

坐席上满是珍馐佳肴,美酒好味。有三五艳妆女子翩跹而来,各举乐器,乃箫、筚篥、嵇琴等。素手纤弹,流出一阵清美音韵。游信闭目一品,道:“若是合动小乐器,只三二人合动尤佳,如双韵合阮咸,嵇琴合箫管,琴合葫芦琴。不错,不错。”

嵇琴挑起一线高音,房门大开,四位妍丽美人姗姗莲步,款款而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迎人女子嬉笑道:“这几位可是我们教坊的招牌,为之意惹情牵,倾家败产者不计其数,官人可要当心了……”

游信蔑然一笑,道:“不是要五个么,还差一个,你让我们怎么分?”

迎人女子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道:“官人您再细看?”

游信定睛望去,只见那四个佳丽之中,原来还簇拥着一个妙龄女童。衣衫明艳,五官秀美,面容十分稚气,看去尚不及豆蔻年华。

苏画瞬间皱了皱眉,假意笑道:“这孩子有十岁么?”

迎人女子嘻嘻笑道:“这位官人有所不知,她叫范都宜,出自世家大族,能鼓琴清歌,略涉文墨。上个月刚给人开了苞。”

沈亦绮的瞳孔一缩,喃喃道:“范……”

迎人女子掩唇一笑,道:“您几位都知道令氏罢?这一族悖道不臣,罪大恶极,至今还有一个叫令莲华的逆贼在外奔亡。令氏之罪,株连九族,范氏就是令氏的妻族,这范都宜的姑姑,就是那令莲华的母亲。”

“不瞒您说,她上头本来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姊姊,和她一道在今年开春没入教坊,当天就有许多达官贵人特意来此,感慨范氏家门不幸。来得晚的,在外头等了三四个时辰才轮上呢。”女子回想当日挤得近乎水泄不通的盛况,咯咯笑着,“您几位来得迟了,若是上个月这时候来,倒是能点双姝共伴,一试这对范氏遗孤的滋味。现在就只有这个小的了。倘若今天不是地官生日,恐怕您想点她也得排队呢!”

游信颇为怜香惜玉,叹道:“那范氏小姐本是金枝玉叶,身世飘零,着实可怜。”他一招手,“叫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星见,黄龙下,凤凰至,醴泉出……”出自《文子·精诚》;

*“乐牺牲……永世福。”化自林觉民 《与妻书》;

*“种种取舍,皆轮回……若免轮回,无有是处。”引自《圆觉经》;

*钱钱、整整、飞卿。皆为辛弃疾侍妾名。宋时妹子取名很有意思啊,尤其是前两个,忍不住记之;

*金赛兰、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钱保奴、吕作娘等,皆出自《梦梁录》所录官妓;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熊保保、彭新等,出自《梦梁录》私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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