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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41、山鬼谣

凤竹不假思索道:“霜儿, 我求你。”

皇甫思凝拍了拍她的脑袋, 道:“求我也不给。你这个色鬼, 我要睡了!”

凤竹有点哀怨地嘤咛了一声, 皇甫思凝置若罔闻, 倒头就睡。凤竹无奈, 目光落在案前几卷经文书册上, 略略一扫,轻念道:“《佛说业报差别经》。”

凤竹虽然先前是个文盲,但并非对世事一无所知,何况现在已恢复了部分记忆。她望着“业报”二字, 推了推皇甫思凝,道:“霜儿。”

皇甫思凝没睁眼,道:“嗯?”

凤竹道:“霜儿, 地狱报是什么?”

皇甫思凝奇道:“你忽然问这个作甚么?”

凤竹指了指自己,道:“有很多人这么说我。”

她的记忆残缺不全, 但那些不甚清晰的影像里,总似有刻骨惨烈的诅咒声如影随形。

……你不得好死!你该下地狱!

皇甫思凝一惊, 道:“府里那些人也太过分了!绿酒和我讲过他们天天盼着你喉咙坏了手脚断了,我还没有当一回事。怎么能当着你的面下这么恶毒的赌咒!这一群浑人,看我起来了好好收拾他们!”

凤竹懒得替他们解释,道:“那本经书里有提过吗?”

皇甫思凝略一沉吟, 说道:“《佛说业报差别经》乃是释迦牟尼佛亲口所述,一切众生系属于业。依止于业,随自业而转。所谓地狱报, 一者身行重恶业。二者口行重恶业。三者意行重恶业。四者起于断见。五者起于常见。六者起无因见。七者起无作见。八者起于无见见。九者起于边见。十者不知恩报。以是十业,得地狱报。”

凤竹正坐于榻上,风骨狷然一如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皇甫思凝握住凤竹的手,安抚地轻轻摩挲,道:“你不要听那些人多嘴。你性情激烈,嫉恶如仇,不是那种心性残忍,杀戮过重的罪人,怎么会入地狱?不要怕,不要怕。”

凤竹道:“霜儿一定不想下地狱了。”

皇甫思凝道:“那是当然。”

凤竹苦苦思索,又道:“霜儿一定不会下地狱。”

皇甫思凝只觉她这话没头没尾,十分古怪,道:“凤竹?”

凤竹道:“那,那我就见不到你了。”

皇甫思凝道:“你到底在说甚么?”

凤竹道:“我要做一个好人。”

皇甫思凝道:“凤竹,你这念头是好,可为什么忽然……”

凤竹道:“继续这样下去,我死了也见不到霜儿。因为我要下地狱……”她眸光微微一烁,仿佛逐渐凝固冰凉的岩浆,湮灭万物生机,“所以我现在得做个好人才行。”

皇甫思凝呼吸一窒。她的眼睛发热,五脏六腑都一并颤动着,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鬻子,在踏开第一步时,手足无措,望向未知的一切,茫茫然若失。

她只知一件事。

她伸出手拥抱凤竹。

原来拥彼此在怀中,碧落黄泉,隔断不得。荆棘遍地也是极乐净土。

这一晚漫长而又短暂。她们相拥而眠,一夜无梦,纯净安稳如母亲胎中的双胞孩儿。是血脉相连的姊妹,也是密不可分的爱人。

凤竹先一步醒来,伏案书写。

皇甫思凝晚了半个时辰才睁开眼,望见凤竹手肘处堆叠的宣纸,惘然道:“凤竹?”

凤竹回首一笑,可惊鬼神,堪止风雨。

“霜儿,你醒了。”

那样触目惊心的美,丰茂蓬勃,花开艳到极处,仿佛随时会凋零。

心脏迸裂出巨大的喜悦与安心,前所未有的激烈澎湃。

皇甫思凝捂住自己的胸口,道:“……你这么好看自己知道就是了,不要乱笑了。万一看得人心疾发作了怎么办?你出医药费吗?你有钱吗?”

凤竹登时不笑了。

皇甫思凝捶了捶心口,然后伸了个懒腰,走了过去,道:“你盥洗过了?怎么不喊我?自己一个人偷摸着写甚么?”

凤竹搁笔,道:“霜儿,你看。”

皇甫思凝看了半晌,语重心长道:“凤竹。”

凤竹一脸等夸奖地看着她。

皇甫思凝道:“……以后你写字的时候,千万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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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当日,都城之人,有就家享祀者,或往坟所拜扫者。禁中车马出攒宫,以尽朝陵之礼。及往诸王妃嫔等坟行祭享之诚。城外有新坟者,即往拜扫。禁中亦出车马诣道者院谒坟。

但总有一些人,死无其所,无处拜祭,不得超生,唯孤魂而已。

梳洗完毕后,简单用了点早膳,皇甫思凝与凤竹来到京中神光寺。寺中多古银杏树,大可合抱,其上垂落红绸不可胜数,皆是百姓祈愿之语。凤竹初学会写字,手痒难耐,也跟着凑了一次热闹,买了一段红绸,书写后再使人挂上。

大雄宝殿三楹,匾联多士人祈报。内有佛涅槃像,旁列十弟子,有扪心、按趾、哭泣、擗踊、出涕、失声之类。满目烟雾横斜,香炉尽是古器鼎瓶,龙文夔首,云雷蝌蚪,直三代物。凤竹虽然不通佛道,但见皇甫思凝面色凝重悲哀,亦有样学样,燃灯唪经,一一拜祭焚衣。

京都土地庙例于中元祀之,先期赛会,至期迎神于城隍行宫,迨城隍会回宫。迎神于画肪。几座屏风,幡幢伞盖,报事刑具,威仪法度,如城隍例。先期羽士奏章,吹螺击钹,穷山极海,变错幻珍,百姓清道,香火烛天,簿书皂隶,男妇耆稚,填街塞巷,寓钱鬼灯,跨山弥阜。及旦迎神,于是升堂放衙,如人世长官制度。

皇甫思凝与凤竹来到市井之中,果然敲锣打鼓,往来熙攘,好不热闹。她们驻足观赏《目连经救母》,一旁有人巡门叫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錴、沙錴、乳糕、丰糕、郘米饭之类。盛夏之末,亦有瓜桃梨枣等鲜果,市中叫卖之声不绝。

皇甫思凝见凤竹站在一处铺子前,问道:“凤竹,你有什么想吃的?”

凤竹指了指,道:“这个是什么?”

皇甫思凝道:“这是芡实子,现在正是好时候,挑拣银皮子嫩者为佳,你要尝一尝么?”

凤竹颔首。

皇甫思凝当即买了一包。以小新荷叶包裹,掺以麝香,用红小索系之。她递给凤竹,道:“来。”

凤竹接过小包裹,在手里掂了一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道:“等会再吃。”

皇甫思凝只当凤竹不饿,不以为意。反正凤竹在前随便拿,她跟在后头付钱便是。

凤竹孩子心性,见什么都想要,不多时双手满满,拿不下了,略一犹豫,就将先头买的东西抛弃一旁,又去看新事物了。

皇甫思凝不由失笑道:“幸好我娘亲给我留的嫁妆多,不然还真经不起你这么金山银山地往外扔。”

凤竹回首,似是理解皇甫思凝话中含义,眸光一烁,唇角隐约微微上扬。

她们这样一番吃吃喝喝,且走且停,倒也十分充实。夕阳西下,天际赩红如晕染。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皇甫思凝道:“凤竹,城隍行宫那边要放烟花了,我们先回家罢。”

凤竹道:“我不怕烟花。”

皇甫思凝点了点她的鼻尖,温言道:“真的?”

凤竹志高气扬道:“真的。昨晚霜儿不是也看到了?我其实一点都不怕火。”

皇甫思凝道:“好,那我们去看烟火。”

她们顺着人流返回城隍行宫。夜幕缓缓垂落。车毂击,人肩摩,龙马如流,金鞍银勒,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但见台阁伞盖,彩绷幡幢,扮演秧歌、狮子诸杂技。亦有小儿玉带金额,白脚呵唱,站立人肩,恣为嬉戏;或带锁枷诣庙,以免灾难。

皇甫思凝拉着凤竹,往略空旷一些的地方走,低声道:“凤竹,你看。”

凤竹望向临江高台,只见一个一身重紫的人影,肥墩墩的肚子凸出丰满而优美的线条,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皇甫思凝道:“那是京兆府尹苏无恙,是苏画的父亲。他要代表禁中,设斛投江,以玉觴瑶觞,飨江海鬼神。”她又是一指,“你看到那些僧人了吗?他们被选为瑜珈焰口,造盂兰盆,放荷花灯。等到了中夜开船,会有许多人买舟作盂兰放焰口,燃灯水面。宫内惯例也会投了江灯万盏,浮于水面之上。”

凤竹严肃道:“他虽然又白又胖,但是已经老了。”

皇甫思凝不知凤竹为何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随口附和道:“是的,他老了。”

凤竹文绉绉道:“我青春鼎盛,韶华正好。”

皇甫思凝怪异地看她。

凤竹扬眉。

皇甫思凝只好道:“是是是,你是又年轻又能耐的绝世大美人,这样行了罢?”

凤竹满意颔首。

有二三儿童从她们身边跑过,手里拿着青灯,散开星星点点的火色,像是流萤,只一瞬便湮灭。

“蒿子灯,蒿子灯,今日点了明日扔,明日扔……”

孩子们欢快清脆的声音远远飘来。

凤竹目不错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十分好奇似的。

皇甫思凝叹了一声,道:“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个?”

凤竹毫不犹豫地摇头。

皇甫思凝道:“要不是因为你……唉,我真怀疑你是从哪处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种燃彩灯是池台缘起的旧俗,最早是以荷叶燃灯,唱词也是荷叶灯。方才路过的孩子,手里拿着的是蒿子灯,是以青蒿粘香而燃之,因此得名。除了他们手里的那些,其实还有各式各样的形状,什么莲花、莲叶、花篮、鹤鹭,只要你想要,就没什么巧手不能做。现在的孩子比我那时候玩的花样还要多,真是幸福。”

凤竹微微歪头,皇甫思凝翘首以盼,等着她发表什么惊世言论。

“……是啊。”

等了半天,等到了这两个字。

如此正常的两个字。

皇甫思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竹的发鬓有些乱了,一缕细碎的发垂下来,黑得像是无星无月的夜色。

视野里的儿童分散开来,正一个个欢笑着投入母亲的怀抱。妇人身旁还有含笑而立的男子,几个人明显是一家人,兄弟姊妹,合家欢乐,彼此盈盈笑着,手牵着手,一起走。

不过市井小儿的彩灯嬉戏,再平凡不过,却是如此天真无忧。

凤竹轻轻地“嗯”了一声,重复一遍,道:“真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 阿若、赵日天往作者的裤裆、张起粽、为什么要取名字啊、咖啡馆九、苟利国家生死以、作业君 扔了1个地雷,竹笙 扔了2个地雷,羽 扔了1个火箭炮~比哈特~

还要谢谢数字君给本文的第一篇长评,虽然是0分但也很开心了哦,爱老虎油~

这章本来想爆个大的,不过考虑到行文节奏还是放到下一章去了。大家粽子节快乐~多吃粽子哇(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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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业报差别经》,具名佛为首迦长者说业报差别经;

*逐句注好麻烦啊,我懒了……总之盂兰盆斋风俗参见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宋吴自牧《梦粱录》,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清李斗《扬州画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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