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乔延接了电话之后, 秦东栾就安排了去西城的事情。上午的飞机，中午到了西城。西城机场有接待，而后, 就是司机带着乔延和秦东栾, 一同去了西城下属的县城。从县城在到乡镇，等到了医院时, 已经是夜晚了。
西城是个高海拔城市。城市地处最西端，幅员辽阔，自然环境优越，基本上本地的居民都以畜牧为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 这里的医疗和其他条件比着地势平坦, 发展迅速的中东部城市要落后很多。而在分配到
乔延到医院的时候，早上给他打电话的女人和他接洽，对方是镇上妇联的一名工作人员。在见到乔延后，和乔延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早上女人给乔延打电话时, 母亲也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她告知了乔延自己的身份，还有问询了乔延是否认识周玫，乔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 就订了机票过来了。
女人在医院也待了些时候。从昨天到今天几乎没怎么休息, 眼底都是疲惫。她情绪有些低落，但也强撑着精神, 和乔延交代了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个差不多后, 女人问乔延。
女人问完, 乔延看向她, 看了一会儿后，乔延点了点头说“可以”
乔延说罢, 女人带着乔延去了医院的停尸房。
乔延的母亲是重病去世的。本来就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病，再加上这样的医疗环境，去世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在一开始，她并没有来医院，只是扛着。后来，因为身体支撑不住，妇联那边派人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无法起床了。
后来就是带着她住院，抢救，最后就是抢救无效死亡。这个女人，从生病到现在，痛苦地挨了那么久，最后也就这样死去了。
乔延跟着女人到了停尸房，医院的工作人员给将尸体拉了出来。乔延看着他们按照程序将母亲从冰柜中拉出，又掀开母亲脸上遮盖住的白布。在看到十几年未见的母亲躺在冰冷的铁床时，乔延目光垂落，眼中的神情稍微动了动。
母亲当年在离开他的时候，也已经不年轻了。十几年过去，她日渐衰老，可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几岁的年纪。可是白布下，女人脸上满是皱纹和操劳的痕迹，看上去跟个老妪相差无几。
可即使如此，即使她闭着眼，即使停了呼吸，乔延也知道她是自己的母亲。
乔延站在那里，有那么半晌没有说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来，在她脸颊上轻抚了一下。
冰凉僵硬的皮肤，苍老细密的褶皱，乔延感受着最后一刻和母亲的接触。脑海中，关于和母亲的回忆也在这此间，毫无意识地浮现了出来。
乔延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了。去世后，母亲带着他生活了几年。后来乔延上初中的时候，母亲和后来的继父恋爱结婚。她还年轻，对于她的个人生活，乔延从没有干预过。所以她说要结婚，乔延就跟着她一并搬入了继父的家里。
继父并不是什么好人。这在一开始，乔延差不多就能体会出来。他虽然迟钝，但却不傻，继父的暴力倾向，在将拳头对准母亲和他的时候，乔延就感觉出来了。
她看出苗头的时候，就认为拳头还没落在身上，就代表事情没有发生，无需离开。在拳头落在身上后，对方一次又一次的道歉与反省，又让她深信不疑。
继父不光打母亲，另外也打他。每次打的时候，乔延也不说什么，后来母亲会询问他，是否能忍得了。乔延没说忍不忍得了，只问母亲能不能离开。母亲会看看他，告诉他她独自抚养不了他。乔延也就没再说什么。
乔延对于母亲的选择，从来没在心底给她做过评判。
因为他觉
得，不管外人如何评判，他对于评判母亲是没有资格的。
母亲的选择，在某些程度是，是受他的存在而影响的。就像是现在，如果没有他，那她应该可以很潇洒的离开，潇洒的生活。
所以后来，她真的独自离开后，乔延看着被父亲砸烂的家，也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
母亲当时是报的失踪。她和继父的婚姻关系都没有结束。所以接下来，在寻找母亲的这段时间，乔延是和继父住在一起的。
再后来，乔延继续上学，继父在某次去学校的时候，看到了他同班的女同学，刚好每天都会经过他的汽修店。然后，他利用乔延的身份，骗了女同学回家。最后，继父就被抓了。
乔延那段时间，产生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支撑下去，然后妇联那边送了他去进行心理辅导，半年多后，乔延坍塌破碎的精神勉强糊上，转学继续活下去。
乔延的这一生，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可以用雾蒙蒙来形容。
他出生时，雾蒙蒙的没有记忆。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在继父家里雾蒙蒙的生活。心理辅导结束，乔延勉强能够支撑自己的精神活下去，一直到和秦东栾重逢之前，都是雾蒙蒙。
他今年不到三十岁，有二十年的时间都是雾蒙蒙的。
这是乔延最常见的状态，也是对他这个人最好的形容。
乔延大部分时间，都是个欲、望很淡的一个人。他有点类似蚂蚁里的工蚁，对他来说，每天有固定要做的事情，保持着一种不死的状态，过完这一生也就足够了。
他唯一比较像人的时候，是和秦东栾在一起的时候。和秦东栾在一起时，他的情感，欲望，都会被调动起来。当这种时候，他才像是一个不只是有骨架的人。他会骨肉，有血管，有经络，有思想，有精神，有情绪，像个真真正正的人。
乔延在母亲离开时，就是这样雾蒙蒙的状态，准备这样雾蒙蒙地过一生。而高中发生了那件事后，他这种雾蒙蒙过一生的信念受到了冲击，这是一种负面的冲击，像是将雾蒙蒙变成了黑沉沉，里面裹挟着阴冷黑暗的空气，让乔延这种保持着最低人类生长需求就能活下去的人都有些支撑不下去。可正也是因为他冷淡，最后得到心理辅导的调整后，他勉强将那些压制下去，千疮百孔的压制下，偶尔还会透出黑压压的光，但总体来说，他还是雾蒙蒙的。
所以，乔延没有对母亲的离开产生过任何的情绪。
他就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对于母亲的离开，对他生活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种情况，这种心理，让乔延觉得他可能就是冷血吧，就是不会为了母亲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了吧。
但是现在，看着母亲，乔延的心里浮现出来的，不管是回忆也好，感情感觉也好，都是一些温柔又光亮的。
原本母亲对于孩子，代表的就是温柔与光亮。
乔延站在死去的母亲身旁，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站在那边待了许久。
所有激烈的感觉与感情还有情绪，在短暂的时间内丰富的出现与涌现，乔延的手掌被母亲的温度渡得冰凉。
秦东栾站在一旁，看着站在那里的乔延，也只是在一旁陪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延像是从一场梦里醒过来，收回了放在母亲脸颊上的手。
“家属确认了吗？”一旁医生询问道。
医生询问完，女人怕乔延伤心过度，想要替他回来，乔延却抬头看向医生，说。
病人的尸体确认，后续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医生说了一些，女人也说了一些，他们在说着的时候，乔延就仔细听着，办理着他们交代的
事情。
乔延是被女人联系过来的。那处理完了医院的事情后，就要送母亲回去做后续的下葬等一系列事情。
母亲被装入裹尸袋，放到了医院的车上，而后一行人就离开医院，朝着母亲住的地方去了。
-
母亲住在离着乡镇都很远的一片草原上。
她在离开北城后，就来到了西城生活。担心会被继父找到，她甚至跑到了几乎不需要用到她身份的草原。
草原那么辽阔，藏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因为路途很远，且十分崎岖，这边医院的车带着几个人离开医院，朝着母亲住的地方去的路上要花费七八个小时的时间。
因为乔延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在医院又忙活了这么一番，等到再开车到母亲住的地方，肯定也要凌晨了。
所以在上车后，女人就交代了乔延，可以在去的路上休息一下。而虽然这么说，女人却不认为乔延能休息，毕竟现在是这样的事情。
可她在说完后，乔延也就真的应声，且没再有声音了。
这一路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就在静谧和车子驶过崎岖的路途时发出的声音里结束了。
凌晨五点，车子驶到了母亲住的那里。
几乎是车子一停下，没等女人提醒，乔延就睁开眼，望向了车窗外。
草原海拔高，五点天边泛白，已经有了要亮起来的迹象。抬眼望过去，白色的天边连接着一望无际的茂盛的草原，草原上马匹和羊群奔腾，透着野蛮而旺盛的生机。
“到了。这个就是你妈妈住的地方。”女人和乔延说了一声。
女人说完，乔延应声表示知道了，同时和女人说了声谢谢。
说完之后，车上的人随着一同下了车。而后，就开始准备母亲的后事了。
乔延这次来之前，也基本上料定了就是来处理母亲的后事的。女人话说的委婉，可乔延看事情看得很透，没有说穿，但在和秦东栾转述时，已经说了这次来西城要做的事情。
因为要处理母亲后事，秦东栾另外多带了几个人过来。几个人下车后，就开始操持着丧葬地事宜了。
西城本地的丧葬风俗和外地也是不同。下车后，几个人找乔延确定了丧葬的形式。乔延对这些事情不懂，但同时表示一切按照本地习俗来。
就这样，母亲住的地方，很快布置起了灵堂。
草原虽说辽阔，两家住的地方距离不近，可是也是有些邻居的。在这边操持着的时候，周围也已经有人过来了。
大家在昨天周玫被带走时，也基本上知道她无力回天了。大家神情里带着些悲伤，尽自己所能地帮着忙。帮着忙的同时，也对乔延和秦东栾有了些打量。
女人是妇联的。这片是她的片区，多少周围的人都认识。偶尔有邻居询问着乔延的身份，也会告知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也慢慢亮了。
原本只有一点泛白的天际，太阳已经出了一半。晨光金黄，照在随风飘散的草原上，带来一阵粼粼的波光。
因为有带来的人忙丧葬的事情，乔延倒是不需要做什么。里面在忙，乔延在里面站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灵堂。
外面太阳还是没有完全出来，但是天色比刚刚已经明媚了不少。草原起风了，草原伴随着风飘扬。
乔延站在风和草里，望着远处的朝阳。
晨起湿气很重，天边日光的周围，围绕着一圈薄云，让草原上都起了一层湿厚的雾。雾气沉沉，带着些冷潮，乔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秦东栾出来，给他拿
了件外套。
“有点冷。”秦东栾说。
秦东栾说完，乔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身上穿着简单的冲锋衣外套，他的肤色在这样的色彩下，也变得有些冷白。他眼睛依然漆黑，沉静地看着他。乔延看了他一眼后，抬手将衣服接过来穿上了。
两人穿着单薄的外套，站在雾气里，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
秦东栾是陪着乔延过来的。从昨天接了电话到现在，关于这件事情，秦东栾都没和乔延说什么。
他只是站在他的身边，乔延想要看到他时，他就在乔延的眼前。
乔延看着远方，看着即将跳出天际线的太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秦东栾就陪着他一同看着，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射到了草原的房屋上，伴随着太阳升起的角度变化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延看着远方，说了一句。
“雾没了。”
秦东栾听了他的话，看了他一眼。看了他一眼后，他转头望向了天边。
天边太阳已经脱离了天际线。
伴随着脱离天际线，熹微的日光变得明亮起来。曾经围绕在太阳旁边，那层浅薄的云，伴随着光芒的出现消散。
云散了，光照透空气，空气中的雾也散了。
秦东栾看着清透起来的草原上空，眼中的光芒也随着日光变亮。
太阳会升起，会吹散雾气，会让生活变得温暖与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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