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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91)

天刚朦朦亮,常德城内响起了刺耳警报声。

荷枪实弹的军警们把守了各个城门,通往城外的各个路口也增设了岗哨,城内一片恐怖慌,行人纷纷躲闪。

薛之恒早早起床要掌柜开门,他跨出大门,望着一行奔跑的士兵,朝南方望去,心想,这会艄公应该离开了常德地界。

常德城内的人们度过了艰难惶恐的一天。暴雨随着暴唳士兵进户搜索共党的嚎叫声停止,而终于歇了下来。天空仍然乌云密布,稀疏的雨滴时不时滴在屋前的石板路上,弹跳起米粒般水珠,它好像仍要迎接下一场更大的暴雨来临。

夜幕再次降临了常德城。城内门店经过一天的折腾,各家都已早早关门歇业了。

棉花行内的茶水厅里。管家见薛之恒在桌前不停接着抽烟,上前给薛之恒续了茶水,朝薛之恒说:“老爷,你也不用太担心,小姐是什么人?天智聪慧,机敏过人,外面再乱也乱不到她的学校里去,说不定她是有事耽搁了时间,过会就会回来的。”

薛子恒看了眼管家,又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这是什么世道?”

“老爷,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谁作主也少不了穿衣吃饭,管他清政府也好,国民党也罢,总不能不穿不吃吧,他们呀奈何不得我们生意人的。哪朝哪代能少了生意,今天你打来,明天他打去,没见过谁把生意人统统都抓了去法办。他们抓的是共党,可我也没听说人家共党干过坏事啊,农民协会尽帮着农民办事,这不是好事嘛,他们怎就非与人家过不去呢?”管家一边扫地,一边在旁念叨。

薛之恒摁灭了烟斗,又将烟斗在鞋底板上磕了烟屎,朝扫地的管家:“你呀不懂得这些,外面少说些,当心隔墙有耳!”

管家抬头,看着温和的老板:“哎,我就当你面说说!”

薛之恒又问:“下南码头的城门还关着?”

管家弯下腰仍扫地:“关着呢,不知他们要关到什么时候。这帮东西哪管我们的死活!”

薛之恒起身去了门外,在屋檐下抬头,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

东头的石板街上,薛凤依打着雨伞急匆匆走来,老远看到父亲站立在花行的门口,急奔了几步到薛之恒跟前叫了一声。薛之恒看到了女儿,激动一把抓住凤依的手,拉着她进了那间书房。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我说小姐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是完个儿的回来了!”

薛凤依端起桌上的水杯一气喝完了杯内的水。薛之恒急忙地问:“说说学校的情况怎样?”

薛凤依坐下:“爸,太吓人了,学校里突然冲进一帮士兵,挨个审查身份,问每个人参加过哪些活动,幸好我们有了准备,不然这次就糟了。”

薛之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薛凤依:“苗佬那边有消息?”

薛之恒:“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这城门关了一天,里面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薛之恒站起,焦急地望向窗外。

滕迟墨是在艄公出船后的第二天晚上才到达常德城的。二叔和二审见迟墨安全的回了常德,就像见到了主心骨一样,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把迟墨当成了稀客,弄得迟墨不好意思。迟墨稍事休息了一会后,二叔就开始说起常德这几天的事情来。他说,在他离开常德的这些天,常德城里出了大事,**同县公署、警察局动枪在常德城里抓共党,那阵势就像当年的清兵围剿大哥一样,持枪士兵黑压压一片布满了常德城里的大街小巷,城门关得铁紧,挨家挨户搜。东家做生意的李老二、西头摆摊的张吉五,还有不知名的一些小本生意人被抓了不少,说他们都是共党分子。今天他们又到这些人家里通知,说是只要他们以后不与共党来往,家里人可拿钱去保释。这鬼世道,谁知他们是想钱想疯了还是这些人真是共党。二叔一阵抱怨后,敦促迟墨千万不能沾了这事,否则步了他爹的后尘。

二审责怪二叔多嘴,她为迟墨辩解,说迟墨是一个有分寸的人,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除了生意上被人忌妒之外,也没见谁说过迟墨是在个党是哪个党的闲话。

迟墨嗯嗯了几声后问二叔,官兵是不是到了码头,艄公和水手们是否还好。二叔说,今天中午才开的城门,他去过了码头,船上有冥天同寒霖招乎,水手们都好着呢。冥天说,那天晚上幸亏是赖团长带队,那帮人只是站在码头上朝船上问了些话就带人走了。如是城内的这帮士兵,指不定会把水务公司闹成什么样子。

“艄公哪去了?”迟墨没听到二叔提艄公,急了催问二叔。

二叔一笑:“好着呢,他这会应该到了沅陵呢!”

二审要为迟墨做饭,迟墨提起行李起身制止二审,推脱说离开公司太久,他得回去安抚那些水手。二叔点头,说迟墨是在干大事,水务公司离不开他的,把他送到了门前,再三叮嘱迟墨少些与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迟墨回到码头没有直接回船,而是去了苗佬的茶室。

由于城里近两天的混乱,码头上行人稀少,茶室里冷冷清清。为苗佬帮忙的伙计见城里乱哄哄一片,心怕搭上了自己,早上就向苗佬告了假,屋子里此时只有苗佬闲坐在门槛上看着码头上光景抽闷烟。

苗佬见了迟墨忙起身让他进了内屋,关上了店门。苗佬没有提起常德城里发生的事,只是催问到汉口的事是不是办妥了。迟墨清楚苗佬的意思,他也不问,告诉苗佬此行办妥了一件大事,常德水务公司再也不会受制日本樱花洋行了。

说到樱花洋行,苗佬一个劲的夸赞薛之恒父女和雪凝姑娘,他们为水务公司出了一把大力,使樱花洋行的阴谋没有得成,水务公司的资金全回到了公司。苗佬提起这事,迟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同苗佬商量,等常德城里稍微平静后,他想在常德办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钱庄,想听听花行薛老板和城里几家资本雄厚的商行老板们的意见。苗佬一拍大腿,惊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回到船上,冥天和寒霖给他讲述了常德城里最近发生的。从雪凝给水务公司报信,薛老板同凤依怎样为水务公司出谋支取洋行现金,再到艄公深夜冒雨开船,军警四处抓人……

迟墨冥冥之中,听到了城内的公鸡打鸣叫声,船舱里有了一丝弱光,才勉强自己眯上一会。

接连几天,茶室的苗佬不安心茶室的活,时常往船上跑,还做出一番关心艄公的样子,总是不经意地搭上一句询问有关艄公的消息。迟墨自然清楚苗佬的本意,安慰他艄公行船多年,这条水路他就是闭着眼扳艄也不会出现问题。这话苗佬当然不会满意,批评迟墨,说艄公是这条线的活地图,他是水务的一个宝,你是公司的老板应该对他多关心一些。迟墨一笑,说,他有了消息第一个告诉他。苗佬指了指迟墨,才肯离船上码头。

事情挨到了第四天,迟墨收到一份从洪江发来的电报。电报是艄公发来的,内容是告诉公司货已经安全到达了洪江,对方很是满意。迟墨拿着电报去了茶室,把电报给了苗佬,并且低声对苗佬说:“这下应该不用担心了吧!”

苗佬接过电报,在迟墨的肩上拍了拍,冲迟墨一笑,说他去找一个人,然后不理迟墨朝城内飞快走去。

迟墨望着苗佬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为了一件事情,面对数倍与我的敌人和喷着火陷的长枪,仍然誓死如归的人——自己的父亲。苗佬同他的父亲一样伟大,他们都有一样为一件事情而付出生命的可贵精神,都有常人无法持续长久坚持的执着信念。他望着离去的背影,猛然把自己与他们相比,觉得自己缺少了他们身上这种力量,这种力量是什么他弄不清。但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成为他们这种人……

薛之恒终于松了口气,这份电报把他心里那块石头卸下了,顿觉身子轻松了许多。苗佬对薛之恒说,前几天向他汇报迟墨汉口之行带来的新想法怎样,组织可否促成这件事。薛之恒告诉苗佬,上级组织还无法联系,鉴于目前的形势,近期内尽量减少活动的频次,等上级组织取得联系后,给迟墨答复。但他个人认为,这是一件利民、利国的好事,他能真正扶持我们的民族进步实业,为我们党提供所需的必要经费,相信组织会同意这件事情的。他告诉苗佬,转告迟墨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等过了这一阵之后,共同商量下步计划。

苗佬一笑,说这事肯定成了。苗佬准备起身,突然又坐了下来。问薛之恒,上次向组织汇报准备让凤依促成迟墨与雪凝姻缘的事,现在该是他拿主意的时候了。雪凝对迟墨有意,又在洋行里工作,对金融这一块很有经验,将来对迟墨的发展会很有帮助,建议组织批准这事,并且要尽快。

薛之恒沉思了一会,说,雪凝是一个很好的姑娘,等凤依争求一下雪凝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组织也同意。毕竟这是他们个人的事,组织不能勉强的……

艄公从常德下南门码头出发后,在离城不到一里路程的一个小码头上又停靠了一次,这是刻字佬临离开茶室时告诉他接人的地方。雨像与艄公过不去一样越下越大,船靠码头时,码头上的十多个人上了船。刻字佬没有向艄公介绍上船人的身份,艄公自然知道这不能多问。水手们本来对艄公深夜开船就有怨气,在半路上又上了这么多人,抱怨艄公没把大家当人看待。艄公笑笑地对水手们说,都是回洪江的同乡,顺路捎上他们一阵,虽然纤夫费了点力,自己会给大家额外的发些补贴。水手里听到有补贴自然高兴,一路没日没夜往洪江赶。

艄公一路还算顺当,第二天天亮船已经离开常德地界,他们没有休息,轮换着纤夫一路逆行而上。船到沅陵的时候,水手们嚷嚷着要到沅陵码头靠岸休息。艄公清楚,这些水手形同憋久的水牛牯子,想把一身的骚气泄在沅陵码头上的那些白净肉肉的女人们身上。要在往常,艄公肯定就准了水手们的这个申请,但今日不同,他有重任。于是,瞪眼吼着纤夫和船上的水手,骂他们听不得有钱发,想着发了钱就急着花在骚女人身上,一点也不晓得想着家里的那个人。艄公在船上是很有威信的,尽管水手们心里憋着一肚子火,艄公瞪眼了他们也只有按着艄公的意图办,何况艄公已经承诺,船到了洪江给他们发钱。洪江的青楼比洪江气派得多,青楼里的女子赛过神仙,沅陵码头女子怎与洪江相比,等到了洪江发了钱再去青楼寻欢也只是多憋了两天,不急这一会。船在沅陵没有靠岸,径直朝上游驶去。

船在离洪江码头很远的地方抛锚停在河中央。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一艘形似铜仁船靠近了停泊的船边。从麻阳船上陆续下来一些人上了铜仁的大船,麻阳船才起锚继续上行。船靠了码头,艄公清点了纤夫和船上水手的人数,警告所有的人,在船上货物没有卸下之前不得离开码头,离开者扣除额外的补贴,还将有可能被清出水务公司。有人反问艄公,在沅陵时说的话是不是算数。艄公说当然算数,不过不是这个时候,等下完了货物补贴会发到他们手上,一个指儿都不会少。但是他有话在先,常德小码头载人的事谁也不能透露出去,如果谁说了,他将是水务公司的死敌,永远会被赶出水务公司。艄公还说,这趟货为什么要赶在那天晚上雨夜开船,谁不知道夜间逆水行船吃亏,可人家货主要得急,出价出得高,你们出门不就是图个挣钱吗,所以就给兄弟们派了这趟差事,虽然苦了点,可兄弟们得了实在,你们都是我艄公信得过的人,才挑了你们,你们如若口风不紧,不但水务公司会开了你,而且你也别想到常德码头混饭吃。

艄公看了看满船水手,朝所有人大声问:“听到了没有?”

水手们都是跟了艄公多年的,对艄公为人十分清楚,艄公绝对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说出来的都是些考虑大家利益的话,自然能听得进耳。都规规矩矩地待在船上等待卸货。

艄公在晚饭没有开餐之前,他看了看天色已晚,估计那艘铜仁船离开了洪江地界,便将那份额外的补贴发到了每个船员的手里。然后告诉大家,洪江码头的天均戏院是值得去的地方,那里全是从京城、上海等地来的名角,每场爆满,看一场名角的戏要比去青楼趣味得多了,行船闯荡不要老是想着青楼,换一番风景照样好看。

船员听艄公一煸动起了哄,说艄公这趟生意肯定捞了外块,有福不能忘了手下的船员,这场戏艄公是请定了。艄公经不住船员们起哄,答应了晚饭后只要能买到天均戏院的票,定让大家过一次戏瘾。

艄公同船员们下了船,码头上的墙上到处贴满了一个漂亮女子海报,海报上说,能唱响四方的花灯戏皇后深藏闺房不露声色,一旦出道惊艳三湘。海报上那女子确实好看,让船员们了眼馋得直流口水。

海报下围满了人,谈论画上女人姿色的居多。有人问,这女子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围观中有人笑道,就是一个青楼女子,不过她得了名师的教习也总算扬眉吐气,不再受老鸨的欺负。现在老鸨把她当成了摇钱树,供她就像供自己的母亲一样。那人叹了口气:“在人呐,就不一定倒霉一辈,从麻阳卖到青楼的女子,也算出人头地喽!”

艄公听了一惊,莫不是刘夙紫?

戏院里开始热闹起来。从戏院里传出了热闹的锣鼓声。艄公催促着手下的船员快去买票,他盯着海报出神。

船员回来说,票已经卖完了。

艄公仍盯着海报,冲身后的船员:“明天晚上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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