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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第一章 :楔 子

滕春生身子一个激灵,被恶梦惊醒了!

在梦里,他带着浩大的同盟义军队伍,穿越深邃的大峡谷,朝前方关隘处冲去,与贵州铜仁、松桃等地赶来的苗民反清同盟义军汇合,攻打关隘的清兵守军。

峡谷两侧群峰林立,高耸入云,刀削斧劈般石峰,形态各异长满草木的山峰,如同怪兽张牙舞爪。云雾浓淡不一地飘荡在峡谷和林子深处,飘渺的云雾在暮色中犹如一群恶虎,迅速向行进的队伍扑来。顿时,峡谷中传来了排山倒海般汹涌地激烈厮杀声。士兵们的呐喊声,哭叫声,还有马嘶声,和各种兵器撞击声交织在了一起,撕裂着峡谷中的这份寂静。这声音又像一浪一浪声波,将他团团围困了起来。他眼前白茫茫的雪山,被溅起的鲜血染红。而他嗅到了浓浓血腥味和看到了衣裳褛褴的反清同盟义军尸横遍野。

关隘处。一队清兵手握长枪,咆哮着从山顶冲向峡谷,飞奔朝他们追来。清兵们手中长枪不停地向他们喷射着火舌,迸发着刺耳炸裂声。他的背部突然一阵剧痛,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披风。他奋勇抡起大刀,朝追上来的清兵展开厮杀。手中的大刀划出一道道光芒,光芒掠过的地方,一颗颗人头滚落,血喷如柱。就在这时,一个头戴水晶花翎五品千户,手持长枪向他胸膛刺来,他退到了陡峭的悬崖边上,从悬崖上跌入深谷……

滕春生一蹦从床上坐起,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抻了抻被汗水浸透了的衣裳。他感觉自己好似大病了一场,全身虚脱软绵无力。他掖了掖腋下被子,慵懒地把身子斜靠在床头,沉着脸看向从屋脊檐洞渗进房内的那丝灰暗弱光。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身体的各个部件完好,才确信这一幕只是一个恶梦。

滕春生此时十分清楚,这个恶梦是给他的一个预示,定是不祥之兆!

他记得麻阳与贵州铜仁、松桃的苗族反清同盟义军,昨天已与湘西守关清兵开战了。他还记得,此时距离光绪皇帝驾崩刚好两个月时间。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头凑到破烂的壁板前,从壁缝向外看去,连续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下了,屋外白茫茫一片。家门前坪子里的那颗硕壮槐树上,几只乌鸦“啊啊”叫得很欢。

滕春生匆忙穿好衣服,下床奔向堂屋,拾起地上一根柴棍,迅速拉开大门,跨过门槛,双脚“咯吱咯吱”踩踏厚厚的积雪。“哼!”他在坪子驻足的当口,将手中那根柴棍狠狠扔向藏着乌鸦的槐树上,并发出浑沉鼻音。树上的积雪顿时“嚯落落”落下,几只乌鸦扑楞着翅膀惊恐地向远飞去。

“狗日的,叫个*!”滕春生朝飞去的乌鸦怒吼。

屋外白雪皑皑,坪子里有了少许沉寂。滕春生踏着积雪,从堂屋里拿来铁铲,接着“哗哧、哗哧”铲着坪子里的积雪……

迟墨蜷缩着身子,把破旧的棉絮向上拉了拉蒙住头,他的耳朵不再听到门外铁铲摩擦地面的“哗哧”铲雪声。尽管他蜷曲着身子,蒙住了头的棉絮却遮不住双脚。冰凉的寒气从他裸露在外的双腿“嗖嗖”往上蹿,凉气慢慢浸遍了他的全身。由此,他的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他又把双脚缩进棉絮里,用脚趾勾住棉絮的边缘,双腿轻轻一蹬,棉絮从他的头上慢慢向下移去,他的头露在了棉絮外。

屋外的铲雪声再次入耳。

他侧了一下身,依旧躺在床上。屋外的铲雪声渐渐变得小了,响声的节奏也慢了下来。他估计父亲已经把坪子里的积雪铲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要叫唤他起床一起去习武。

房子四周的壁板破烂不堪。昏暗的光和股股刺骨寒风,从壁板缝隙那里袭了进来。屋子里有了晦暗的微亮和多了几分冰凉,让他体觉不到一丝热气。尽管破洞棉絮不够保暧,他还是想窝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于是,他又闭上双眼,等待父亲叫唤。

“墨娃!墨娃!”果然,父亲叫唤他了。父亲在叫唤他的名字时,总是要省略掉他名字里的姓氏和辈分。父亲觉得这样叫他,即省事又感到亲昵。父亲叫唤几句过后,堂屋里突然“哐”的一声闷响。迟墨猜,定是父亲将手里的铁铲扔向了堂屋。堂屋里突然爆出的沉闷响声,使他蜷曲着的身子微微一震,他不能再赖在床上了,父亲对他习武要求是十分严苛的。如不是这几天的大雪,此时应该在长河柴码头打了好几套拳了。

迟墨抬头,朝屋外应了一声,一个跳腾动作坐起。他把盘在头上的小发辫解开放落到胸前,两手麻溜地解开辫子,一手搂着松散的头发,另一只手的五个手指插进长发里,用手指在长发里上上下下梳理了好几遍,然后又顺溜地把头发重新结成辫子,再次盘于头上,匆忙穿上打了几次补丁的黑布对襟衣,急急跳下了床。

迟墨的父亲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他的名字叫春生。据父亲说,在滕姓族谱的字辈里是找不到“春”字的。他的祖父在他父亲出生那天,听到阳雀第一次开口叫唤“贵贵红”声,那时已进入了春天,就随性给父亲起了滕春生这个名字。

父亲常年体力劳作和从不间断地习武,使他的浑身肌肉硬棒得像一砣生铁。臂膀上的健子肌肉像栽种的葛根那样健壮,握拳时,腕肌上暴露出蚯蚓般粗壮的青筋。不管是炎酷夏天,还是数九寒冬,他习武时总是要脱掉长衫,光着上身,露出全身古铜色油亮油亮肌肤。他的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站着像一座石塔,跑步带着一阵清风。扎下马步伸出双臂时,他的胸脯显出八块硬朗朗腹肌。

迟墨身子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衣袖筒里搂着胸脯,看着在雪地里挥拳踢腿,以至于头上升腾缕缕热气的父亲。

迟墨从打记事时起,记得父亲就一直是这么练着。除了习武之外,还十分忙碌地频繁外出,一去就是好几天。外出时他总把自己丢在二叔紫轩停泊在柴码头的船上。偶有父亲从外地带回一些讲着外地口音的壮年男子,他们聚在一起,好似在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是要他早早地去睡了,不让他在那偷听。

迟墨从不担心父亲外出。他觉得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高村镇子里所有人都怕他那一身好武艺。与他家一向不和的夙紫父亲刘堂庵,见了父亲也是要躲闪的。

迟墨搞不懂刘堂庵为何惧怕父亲,他是高村镇子里最有钱、有权的保长,仅是怕父亲的一身拳脚功夫吗?这件事在他年幼的脑子里想了很多次,至今也没弄明白过来。

夙紫说迟墨够笨。迟墨当然不赞同夙紫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夙紫给迟墨打了一个比方,问迟墨,狼和羊能不能关在一个窝里?迟黑问夙紫,谁的爹是羊,谁的爹是狼?夙紫当然回答她爹是羊喽,弄得迟墨好久不理夙紫。迟墨心里清楚,夙紫的比方不是那么恰当,但正好反应了他家与夙紫家的关系。她的父亲并不是夙紫所比喻的“羊”,要是羊的话,也只是披了一身羊皮,骨子里还是狼的本性。

自从父亲最近一次外出回来后,夙紫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相信夙紫是不会与他计较那次羊和狼的事情的,他的父亲一直看管得她很严,不让她与自己接近。尽管他们两家相隔很近,这边叫唤一声,那边就能听到。站到高处,一眼就能看到她家院子的屋顶,但他还是没有盼到夙紫来叫唤他一起去玩耍。

迟墨无心瞄了眼雪地里挥拳如风的父亲,父亲嘴咬长长发辫末端,出拳时从嘴里吐出沉闷的“嚯嚯”声。看这架势,他每打出的一拳,都像打在仇人身上那么用力。父亲油亮肌肤上已挂了许多亮晶晶的汗珠,汗珠从他腹肌上一直往下流淌,至到他捆扎在操档裤提的那根变了色的红腰带上。腰带和裤提已经湿了一大块,发白了的浅红色腰带和从白色变成桔黄的裤提上冒着丝丝雾气。

父亲嘴咬发辫出拳是有他的讲究。他说过,这样不容易让人抓住他的发辫,而给自己造成伤害。相反,他的发辫能迅速成为武器剌向对方。迟墨见过父亲嘴咬发辫与人比武情形,当比武到达**时,他会拿出制敌绝招,吐出发辫,迅速手挥辫子打向对方。可惜父亲还没有传给他这个技艺。不过父亲说过了,等他的辫子再长长一些,个子再长高一点,就将自己练了大半辈子的这个绝招传给他。

迟墨看着父亲。父亲双手出拳,离地一跳,双拳变掌一击,大吼一声“嚯”,双脚落地,身子稳稳站立,双拳慢慢收拢,身子直立。然后,把发辫缠在脖子上,“嘘嘘”喘息了一小会。

迟墨收回看着父亲的目光,头扭向了灰蒙蒙天空,想躲避父亲看向他的那个眼神。父亲在打完一套拳之后,就要迟墨跟着练习了,每每都是如此。

这次很怪,迟墨没有听到父亲叫唤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发愣。迟墨随着父亲的眼神,向远方望去。

天空暗灰,镇子背后的远山原本连绵起伏错落有致的墨绿山峦,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是灰蒙蒙一片。山峦变成了银白色小雪丘,高低不一的座落在镇子背后。

这是南方有史以来遭遇的最大一场暴雪。父亲说他从前就没看到下过这样的大雪。雪花大朵大朵,像秋天的风扫落树叶一样,密扎扎整整下了三天两夜,整个镇子像铺了一层厚厚白色毡子。

往年每遇下雪,夙紫是会偷偷跑出来与迟墨一起到柴码头去打雪仗的,然后弄得满身白雪回家痛挨父亲一顿臭骂。天色已近早饭时间,迟墨还没见到夙紫的影子。迟墨踮脚踏上父亲垒起的雪丘上,向不远处的夙紫家望去。他看到的是高低不平的白色小丘,分不清哪家才是夙紫家的屋顶。他的喉咙发干,嗓子也痒痒的。于是扯着尖锐的嗓子,向那个方向唱了几句傩戏。他相信,夙紫如是在家,她定能听到这个暗号,会偷偷跑过来与他一起去柴码头打雪仗。

父亲瞪了眼站在雪堆上的迟墨,当然他不知这是叫唤夙紫的方法,只是向他低吼了一句:“你嚎哪样?下来,练两套!”

迟墨本想父亲可能放过了他今天的习武,哪知这一叫唤提醒了父亲,他还没练呢。

“正月里来是新春,金童玉女来玩灯,送来一颗摇钱树,日落银来夜落金……”尖细的小女孩花灯戏声,从刘家院子的那头飘了过来。迟墨同父亲愣愣地立在雪地,听着飘在空旷上空的清脆戏声。父亲朝迟墨一笑:“是夙紫吧!”

“那还有谁?”迟墨很得意地回答父亲,他的拳挥动得更快了,脚跺地的那瞬间更加有力,坪子里的残雪经他双脚踩踏溅起老高。父亲又是一笑,头再次扭向一边,他的目光仍凝视着远方。

“墨哥!”前方不远的雪地里,夙紫身着掩住面颊增高衣领的马鞍形蓝花棉袍,襟前系挂一串装饰物。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小辫,小指般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脸上洁白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一闪一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色更显分明,一对小酒窝均匀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

迟墨收住挥拳的手,愣愣看着盛装打扮的夙紫。春生沿夙紫的声音望去,朝夙紫一笑。然后语气里夹杂着无奈:“姑娘,大冷天跑出来不怕你爹数落你?”

夙紫回头朝刘家院子的方向瞥了眼,抿嘴一笑:“他还没起呢!”

“他知道了与墨墨在一起,你又得挨骂了。”春生向夙紫招了招手,算是允了她与迟墨一起去玩。

夙紫踮着脚移动着碎步,缓慢地从雪堆上朝坪子这边走来。她一边不停地唠叨父亲,说是昨晚半夜里接待从湘西边塞那边打仗归来官兵的事。大概意思是她的父亲好揽闲事,官兵打败苗民反清义军与他们一家毫无瓜葛,用不着半夜里为那些官兵设宴庆功,弄得她一个晚上也不得安生睡觉。

春生的心猛沉了几下,忙将夙紫拉到了身边。问夙紫,那些官兵是不是仍在她家。夙紫嘴一噘,说喝好酒天快亮的时候就走了呢。春生仍不放心,追问夙紫她还听到了什么?夙紫摇头,说,只是听到那些官兵讲,这次清兵大获全胜,反清义军一个不剩的死在战场。

滕春生脸沉得像灰暗天气一样。他向迟墨招了一下手,然后指了指柴码头方向。迟墨懂了父亲的意思,带着夙紫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上,向柴码头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

滕春生凝望着天空,脸灰如土。他的脑子里,浮现着一幅幅清兵与反清同盟义军恶战的画面,他又想起了早上梦到的那场恶梦……

“大!”隔着老远的雪地上,春生的二弟滕紫轩看着出神的大哥,叫唤着他,打断了春生脑子里刚才那幅血腥画面。

紫轩脸色铁青,急急忙忙地在雪地上踩了几步,喘着粗气走近春生:“大!早上听铜仁的船客说,昨天边塞一仗义军全没了!”

春生没吱声,眼睛里溢着泪,带着血丝的眼看着紫轩,在紫轩的肩上拍了拍……

嗨吼!嗨吼!

千里水路嗨,一线纤哈!

加油摇嗨,攒劲扳哈!

打起精神嗨,冲险滩哈……

远处的河岸边,传来逆水行船的纤夫号子声。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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