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了解自己这位恩师的坏心眼了，从猜到她和莱维之间的事情开始，帕特拉就一直抓住机会调侃她。
“仆人的房间应该有多吧。”爱丽丝说。
“有多吗？”公爵夫人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管家。
管家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掷地有声地回答：“实在抱歉，没有了。”
管家并不知晓依苏拉的身份，只当对方是公爵夫人过去有往来的客人，对他而言，公爵夫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那我跟你一起睡总可以吧。”依苏拉盯着公爵夫人一字一顿道。
“这可不行呢，公爵过世后我就把房间的床换成单人的了。”公爵夫人掩嘴笑。
依苏拉揉了揉眉心，帕特拉和她的关系亲密，在她还是女王的时候，这种捉弄就不少见。如果她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帕特拉就算长十颗脑袋也活不到现在。
这时爱丽丝突然开口：“其实我也可以睡仓库或者草料房的。”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在场的人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哎呀，你……生气了吗？”公爵夫人有些尴尬地问道。
“不，我是说真的。只要稍微布置一下，我睡哪里都可以的。”爱丽丝平静地回道，“我以前就是睡学院的草料房的，只要把草料铺平，在上面盖条布，其实还可以的……你们怎么了？”
他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人哑口无言，一旁的管家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姑娘竟然经历过这样的苦日子。
好一会儿，依苏拉叹了口气：“你还是和我一起睡吧。”
“我……”
爱丽丝还想说什么，公爵夫人开口插话进来：“既然她都同意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她转向管家，命他带人去好好布置客房，给两位客人烧热浴池的水。
管家离去后，公爵夫人凑近了依苏拉，小声说道：“只是个小小玩笑，还请原谅，我的陛下。其实我安排她睡在您身旁，是希望您有机会预知她的未来。”
“预知？”爱丽丝听到了公爵夫人的话。
“没错，魔女的力量包含着预知的能力。”公爵夫人为她解释起来，“预知的能力可以用占卜术主动释放，窥视想要知道的真相和未来，但这消耗很大，如今陛下还没有从圣痕的影响中完全恢复，又消耗力量制造了眷族，恐怕会有一段时间没法使用占卜，只能期待预知的能力被动触发，比如预知梦。预知的被动触发有很大的偶然性，你和陛下接触得越多，关于你的预知出现的概率就越大。”
依苏拉看了公爵夫人一眼，她知道公爵夫人没有解释完全，自身死亡以外的被动预知出现的概率大小，其实取决于魔女对想知道那个答案的程度。魔女对一个人越是挂心，就越容易看到那个人相关的未来。
“特意预知我的未来,是为了看看我的任务能不能成功吗？”爱丽丝似乎明白了公爵夫人的目的。
“没错，你的任务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陛下能否顺利晋升。这任务风险那么大，保险点准没错。”公爵夫人点头。
“您也是魔女，为什么不由您主动占卜我的未来？”爱丽丝问道。
“我的位阶，占卜不到那么远的未来。”公爵夫人笑着摇头，“而且，一旦有更高位阶的被祝福者干涉，我的占卜就会失效。”
“说到底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没必要抱太多期待。”依苏拉开口平淡地说道，“先带我们去客房看看吧。”
……
时间回到现在，爱丽丝依然在毫无睡意地发呆。
和依苏拉同床共枕让她无比紧张，她回想着自己和依苏拉发生的事情，以及依苏拉对自己看似冷淡，偶尔却又会流露出关注的奇妙态度。
她在这方面并不算迟钝，但她接触过的女性不多，实在看不透对方心里究竟对自己是何种看法，她只能看出来，依苏拉在尽可能触及回避她们之间关系的话题。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救了依苏拉，但反过来讲，依苏拉最后也将她从那种死地中救了出来，所以她们其实应该早就两清了。
那个仪式……爱丽丝猜想她大概和依苏拉有过什么亲密接触，但在此之前，她们并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依苏拉奇特的态度让她曾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猜想：莫非依苏拉喜欢自己？
但她很快就提醒自己最好不要太自作多情，依苏拉救她，多半只是出于偿还恩情，被道义驱使不得不和陌生人亲密接触，对方不产生厌恶都算好的了。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爱丽丝翻了个身，背对依苏拉，努力放空自己的脑袋。
她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一点朦胧的睡意。
然而这点睡意没持续多久就消失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依苏拉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身来，贴上了她的后背。
23.怀抱
“依苏拉？”爱丽丝有点不敢回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温暖的触感不会骗人，爱丽丝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脸靠在自己背上，还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她们本来在这张大床上背对躺着，为了不因为肢体触碰而尴尬，彼此很默契地给中间留了点空间，而现在，依苏拉主动占据了这片空间。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是她先动的手！
诚然，曾经是男性的爱丽丝，和绝美的女王陛下躺在床上，要说没幻想过任何肌肤相亲的展开，那当然是骗人的。
但幻想归幻想，她倒真的没动过任何付诸行动的心思。一方面她现在是女孩子了，不至于有那么狂躁的生理冲动，另一方面……和她同床的，可是能轻易将人变成石头的魔女之王啊！
但现在，这位女王突然如此主动，让爱丽丝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
她感觉自己的心要跳脱出胸膛了，虽然自己现在和依苏拉同样是女孩子，但这并不会消除肌肤相亲带来的紧张，更何况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依苏拉真的对自己……
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开始天人交战，犹豫这种情况自己是不是该配合地转过去。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了依苏拉吸鼻子的啜泣声。
那声音如此细微，一开始爱丽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感觉到了依苏拉的颤抖。
一瞬间，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被过滤掉了，察觉到不对劲爱丽丝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才发现依苏拉在她背后正蜷缩着身子，仿佛在害怕什么。
“依苏拉？”爱丽丝一点点挪动身子，翻转过来，“你没事吧？”
依苏拉并没有回应，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似乎渗出了冷汗。
她在做噩梦——爱丽丝反应过来。
是不是应该叫醒她比较好？
爱丽丝还在犹豫，破碎的画面突然在她的脑海闪现。
这些画面的背景有着共通之处：尸体，到处都躺着尸体，四面八方喊杀声，哪里似乎着火了，灰白的熏烟似乎无处不在。
女巫打扮的女人在这些画面中闪现，她们在死去，一人在火焰中惨嚎挣扎，一人的身体在诡异的力量重压下支离破碎，一人被弓箭扎满全身……血的鲜红仿佛沾染在每一道画面中。
不知为何，爱丽丝感觉她们都是自己的熟悉的人，她们战斗着，在死前或悲壮地呼喊，或悲惨地嘶鸣：
“保护陛下！”
“为了命运女神！”
“啊啊啊好痛啊！！”
“我不想死！”
……
只有一人不同。
“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交给你自己解决，我不能死在这里！”白色礼服的女人躲在长袍教士的背后，捂着胸口往后退，转身逃走了。
“她们死了，都死了……”隐约间，爱丽丝感觉听到了依苏拉的心声。
爱丽丝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正是依苏拉在经历的噩梦，也是她的记忆，也不知道是因为依苏拉的能力，还是她自己的能力，看到这些破碎的画面时，爱丽丝也能感同身受地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悲哀，以及刻骨铭心的仇恨。
“依苏拉！”爱丽丝翻过身子，晃了晃依苏拉，试图让她从噩梦中醒来。
然而依苏拉却蜷缩地更紧了，顺势一头钻进了爱丽丝怀中。
爱丽丝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那份无助。
直到这个时候，爱丽丝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依苏拉是万人之上的女王，是令人恐惧的大魔女，但她不是不会痛的怪物，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孩。
在枫林城的时候，爱丽丝曾听说过另一个城区的帝国老兵投河自尽，那老兵是挂着勋章退役的，然而自服役归来便浑浑噩噩度日。
每当有人好奇地问起他战场上的丰功伟绩，他却只会翻来覆去地提及自己惨死的几名战友，自尽前那老兵已经开始疯癫了，偶尔会自言自语地在街上游荡，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叫喊。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一定承受得住血肉横飞的战场带来的心灵创伤，一名少女在惨烈的战争中亲眼看着同胞惨死，亲人背叛，又怎么可能一点痛都感觉不到呢？
这一刻，爱丽丝感觉自己怀中的，只是一个无助的孩童。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搂过依苏拉的肩膀，用手托住对方的后颈，任由对方紧紧靠在自己胸前，她清楚地闻到了依苏拉头发的香味。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她只能试图出言安慰，轻抚对方的脑袋。
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地，这种哄小孩入睡一样的笨拙手段竟然有了奇效，依苏拉的颤抖慢慢止住了。
见此，爱丽丝也只能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待依苏拉的啜泣声慢慢平缓下来。
她本来想对方彻底平静下来后就找准机会分开，然而等着等着，睡意逐渐缠上了她的意识。
先合眼休息一下应该没事——这个之后令她无比后悔的念头冒出来后她闭上眼睛，就此陷入了沉睡。
后半夜，两人都睡得很香。
然后，第二天，依苏拉先醒了过来。
温软的怀抱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氛围，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天鹅绒包裹着。
依苏拉的第一个反应是重新闭上眼睛，再好好睡一个回笼觉。
两秒钟后，她察觉到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稍稍抬头，终于搞清楚了现状。
怎么会变成这样？
涌上来的气血让她脸颊发烫，她努力在脑中里搜刮记忆，但脑袋里只有极其模糊的梦境印象，似乎……她做过一场噩梦。
不管怎么样，得先分开来。
这么想着，她立刻挪动身体，小心地从爱丽丝怀中抽身出去。
只是慌乱中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长发有一段被后来翻身过来的爱丽丝压住了。
“啊！”头发被拉扯的瞬间，她条件发射地惊叫一声。
爱丽丝因为这声惊呼睁开了眼睛。
映入她视野的是正在已经完全通红的依苏拉的脸。
四目相对之际，时间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