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
有无数细小的冰晶缓缓地落到地面上。
玄武星君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巨大袍子掷出，露出了底下干练的衣着。
若是说，刚刚他一直都没有认真，抱着玩闹的心情的话，此时此刻，他已经不能再轻视眼前的男子。
左燕寒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淡淡的白雾，如同一个冰窖中的怪物。
怪物...
的确。
就像是那些在族群之中变异的异兽，天然超脱与其他植物的奇花异果，超脱于寻常生物的“四大神兽”一样，这些非凡的存在，虽然拥有更加强大、更加惊人的力量，却也独立于族群之外，被那些弱小的存在恐惧。
在左燕寒幼年之时，因为寒毒的缘故，他家乡所有人都将他视为怪物，而他自己也因为体质之故，无法与父母相处，吃饭、干活，永远都只能一个人孤独着下去。
他体内的寒毒太强、太盛，甚至随着年龄增长、体质越强，寒毒也就越强，最终甚至差点儿冻死在烈日之下，幸亏当年对极门的一位前辈路过，发现了他，将他带走，这才终于活命。
对极门是左燕寒的家。
只有对极门，才有维持左燕寒生命的方法。
而左燕寒，便是对极门的...桥梁。
在他之前的历代前辈，不是战死在与异族的战场之上，就是战死在了魔教的战斗之中，便是左燕寒的师傅师叔，也为了救助下一代的对极门弟子，死在了玄武星君的手上。
这便是左燕寒的仇恨，以及左燕寒的...追求。
一如当日对何景所说的一样。
他认为，江湖，便该交给年轻人。
对于他来说，像玄武星君这种仗着自身力量，肆意地控制、操纵一群年轻人，靠着自己的力量，影响他们的思想、控制他们的未来，便是他，最大的敌人。
不仅仅是国仇家恨，还有...人道之争。
这种感觉，也浮现在了玄武星君身上，但他并没有感受到这种明显的人道之差异，因为他的道便不是这种东西，也，远没有左燕寒纯粹。
玄武星君左腿后撤，右手微微前伸，猛地一挑，紧接着，一把插在地上的普通长刀便被他的力量直接控制着飞了过来，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要用武器了。
而左燕寒，不会，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跟玄武星君说话。
左燕寒双手朝前一伸，无数冰晶从他身边浮现而出，咻咻咻地直射而出，砸向玄武星君，而玄武星君则扭动了一下长刀，爆发出一股异常之力，扭转周身一切，瞬间将冰晶反方向地打了回来。
面对这种反击，左燕寒不闪不避，直接从正面冲过去，冰晶尚且没有撞到他身上，便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冰剑，朝着玄武星君刺去。
玄武星君猛然瞪眼，将手中长剑掷出，随后身上白光爆发，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圆壳！
这正是玄武星君一直在使用的武功，北斗无双罩。
这是一种玄武星君创造的，独属于玄武星君的极致的罡气武功，在这防护之中，任何宗师之下的武功、武器，都无法穿透气罩，伤到他，平日里，玄武星君并不会完全激发，只有在如今这宗师大战之中，他才会用出全力！
然而，此时此刻的左燕寒，亦是舍弃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其冰剑，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滋滋滋——
冰剑缓缓地刺入气罩之中，在距离玄武星君不过一拳之距的时候，卡在了半路之中。
但在这时，玄武星君却感觉似乎有些异常，瞬间变化招式，气罩骤然变大，像是一个膨胀的圆球一样，将左燕寒整个推开。
而随后，玄武星君更是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在那里，有明显的青色痕迹，就如同被冻伤一样，可怕无比。
而与此同时，玄武星君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那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
这家伙...
玄武星君看着再度冲来的左燕寒，心中无比吃惊。
这家伙身上的寒气，居然连我的思维都能减缓？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左燕寒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
极近距离，二人瞬间对上，虽然之前都略有分神，但在交手的瞬间，便是极快的拳脚相向，短短数息之内，两人便交手数十拳、掌，而与此同时，在一边近距离拆招解招之时，玄武星君亦在半途利用内气，隔空操纵长刀，朝左燕寒身上劈砍，明明只有一双手，却仿佛能打出三人的效果，夹攻左燕寒。
只是左燕寒亦非无能之辈，刀劈在他身上，就如同砍在冰霜之上，咔咔几声，却仅仅只是打出一丝冰晶。
“萧善，莫要再用这种小伎俩！”左燕寒怒吼而出，身上寒气愈盛，白色的须发之上，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丝寒冰，他怒喝一声，右手变出一道数尺高的巨大冰掌，猛然拍向玄武星君，大喝，“不然，便吃我这一招寒冰掌吧！”
本来仅仅只是一条线一般的寒霜，现如今，却成了足以轻松遮挡一整个人的庞大冰掌！
但..
玄武星君闻言，亦是狰狞大笑，回声道：“好，既然你如此不想活，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惊世修为！”
言罢——
白光再现。
强烈的白光使得玄武星君整个人如同太阳一般耀眼，恐怖无比的白光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冬天，让一些被荀武击开、被江湖人击伤的四宿教武士感受到了莫名的温暖。
同时，这种阳光又像是细微的雨点一样，轻轻地落在一切之上，滋润着一切、滋养着一切。
这该死的玄武星君，竟是将自己的武功，练成了一种远超济世阁医疗心法的惊世奇功！？
冰雪消融、疼痛消散、身体仿佛变得更加轻盈，仿佛有无数的力量从体内涌出，数个四宿教的武士目露兴奋之色，只有荀武面色大变，急忙抓着几个还想再多救几个同伴的江湖人，飞速地躲开。
果然——
下一刻。
“啊——”
“唔！！”
不管是四宿教还是盛晋人，不管是清醒的还是昏迷之中，不管是激动还是低迷，不管做出什么应对，这些在这宗师之战时没来得及逃跑的人，便直接心脏剧痛、大脑缺氧，一个闷哼，便直接离开人世！
“什么！？”
左燕寒目眦欲裂，他的冰掌已经消融，拳脚落在玄武星君脑袋上，也全然无用，因为玄武星君的内气，便是如此的坚硬、如此的柔和。
玄武星君一脚踹在左燕寒腹上，再度将这个江湖老前辈踹走。
只是这一次，左燕寒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踹飞出去，而是踉跄地几个后退，瞪大虎目，死死地盯着玄武星君。
“你身上的力量，非常强。”玄武星君轻轻地搓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看着左燕寒，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嬉笑，随意地开口，“难怪你一直在催荀武。
我之前还想，只要你能缠住我，按理说荀武有的是功夫去救人，怎么也不需要这么着急。
现在看来，是你怕你自己身上的力量溢散出去，把周围这些人冻死是吧？
呵呵呵...我这个人比较善解人意，已经把剩下的帮你全杀了。”
“你——”
左燕寒右手颤抖着指着玄武星君，整个人几乎要被气炸了。
“左燕寒...你的名字、样子，我已经彻底记住了。”玄武星君看着左燕寒的神情，对他表示肯定，但话语，却一如既往的恶毒，“但可惜，你的寒气虽强，在我这天下绝顶的正气面前，却是无用。
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若是想要完全地威胁到我，你必须要迫出十成的寒气，可你这寒气，虽然能为自己所用，却同样在伤害你自己。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与我搏命，说是能胜，也不算亏。
可此时此刻，我可以向四周任何地方躲闪，而你自己也害怕伤到别人，不敢迫出全力，所以，无论你怎么用功、怎么出招，终究只会在我的力量前消融。”
正气。
左燕寒面色阴沉，听着玄武星君的话，却根本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更加关注的，是周围那些莫名惨死的人。
正气...
正气！
天底下最为纯粹，最为直接的几种气，拥有抵御阴邪、消除魔障能力的，天下至纯之气。
这种内气，他在荀武身上有看到过，而荀武，也没有辜负这正气，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办事也永远是依法而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尽职尽责，能够为了弱势之人，付出自己的努力。
左燕寒自认作为对极门的掌门，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心之事，能够为对极门的未来付出一切，可惜，他身上的寒毒便约束着他，束缚着他，增强他的力量，却限制着他的人生。
这种天生就注定的人生，一直是左燕寒无法躲闪的问题，但左燕寒，却从来没有在意这些事。
他目光看向玄武星君，目光深邃，仿佛参透了世间的一切。
玄武星君心中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他皱着眉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旋即沉下心来。
时间还算充足，自己杀败左燕寒，顺手抓住荀武，绰绰有余。
“萧善！”
左燕寒再度怒喝。
玄武星君平视对手，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你盗我对极门奇功，逆转阴阳、颠倒黑白，变邪为正，好端端的正气，却被你用来肆意地虐杀后辈，长此以往，正气之名，便要被你玷污！便是荀武的名声，亦要被你这东西给影响！
国仇家恨、私人恩怨、门派之仇，后人清名...
我左燕寒，绝不能坐视不理。”
玄武星君哈哈一笑：“有意思，左燕寒，那你又能耐我何？”
玄武星君摊开双手，身体缓缓上浮，仿佛有阵阵仙乐在他周身响起，白光照耀四方，一个巨大的，足以笼罩整个场面，将树林之前、江水之前，方远数十米的空间全部笼罩的巨大白色透明半球，便这样浮现这个天地。
巨大到可怕的星象图在天空中浮现，照在他的脸上，本应代表辉煌正道的光芒，却将他照耀的如同地狱中的魔头。
“我玄武星君，便是天底下最正气、最正大光明、最正义之人，因为我说的话，便是真理，便是世间的正道！”
左燕寒咬着牙，眉毛似乎也有些冰结，他的手脚都已经彻底冻住，但借助司南经之能，他依旧可以轻松活动自我。
“萧善！”
“你错了！”
“你不该如此放肆！”
“不该如此自负！”
左燕寒不管不顾，丝毫不在意周围朝他刺来的白色光刃，因为这些东西，便如同普通的滴水一样，还不等接近他，便被他冻在空中，变成了内气的冰块！
“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杀了这群后辈！”
左燕寒身体已经浮现出冰晶，玄武星君亦是瞪大眼珠。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成冰块，流水为止断截，本应汩汩溪流的江水，竟是凭空冻成了冰块，迫使无数江水逆流。
玄武星君察觉到一丝不妙，欲图后撤，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在这一瞬间，慢的如同一个一流高手，死活也躲不开左燕寒的冲撞。
“萧善，你便在这里陪我吧！”
左燕寒冲撞到玄武星君身前，一拳打在玄武星君身体之上，强大的寒毒透体爆发，竟瞬间将数尺内的所有东西，全部冻结成了冰块。
“混...账——”玄武星君吃了这一招，虽然依靠正气解除自身僵硬身躯，却缓慢了无数倍，想要拔腿离开，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也被冻在地面之上。
玄武星君眼睛一瞪，身上再次浮现一层白色圆壳。
“前辈！”隔着老远的距离，荀武惊呼一声。
“左大侠！！”
左燕寒盯着玄武星君，嘴角上翘，鲜血从嘴角流出，却被瞬间冻成了血柱。
再一会儿，不仅仅是两人周围的数尺距离，便是整个巨大圆圈，也被瞬息间冻结成了极北之地的样子，草木冻成冰块，尸骸凝为冰雕。
寒冷的力量，甚至将整个天地，染成了白色！
最为纯正、最为极的...白色！
荀武拿着赤火臂的手颤抖，几乎拿不稳这神兵，而随后，他咬着牙，颤抖着对其他人说：“后撤——寒气还要蔓延，我们不能在这里呆着...”
“荀北侠——”有人颤抖着指着那边。
“后撤！”
荀武咬着牙说：“必须后撤，不然...”
在荀武等人后撤近半刻之后，一道咔咔碎裂声响起，一团黑影从白色的冰结之中闪出，嘭地一声撞到树林这种，随手捏死一只野兽，用其热血浇到自己身上。
正是玄武星君！
他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玄武无双罩抵挡住了最致命的冰结。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吐出来的，却是一块块的血色冰块。
“混账东西——”玄武星君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向天色，耳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又让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吐出几口血冰，“我居然受了这么重的冰伤...”
他摇晃着身子，勉强活动还有知觉的右腿、左手，再次吐了一口血冰，爆发一阵白光，瞬间消失在树林中，朝石涧的方向奔逃！
只余一道红霞，在其身后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