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吃了荀武一拳，萧玄武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只不过，作为一个常年失败的人，他早就本能地养成了很多习惯，几乎在爆发刀魂的第一时间，便利用内气鼓风，令无数太刀的碎片集中过来。
若是荀武吃了这一招，定然是当场被扎成刺猬，死的不能再死，然而这种提前爆发、没有临场变化的招数，怎么可能打得中人了？
荀武便可以轻松地转动身子，一个翻身，轻轻一拨，就躲开了所有的刀片。
“笃笃笃——”
刀片刺在船上，像是一阵阵雨点。
小舟已经彻底倾倒，整艘地开始倾斜着浸没到水中，荀武抓着船上的一根细绳，没有往下摔，萧玄武则甩了甩脑袋，同样踩着小舟的边沿，勉强没有落入水中。
二人都会游泳，但战斗之时，落入水中，难以发力，能不落入水中，自然还是不落入比较好。
荀武看了一眼萧玄武手中的武器。
本来狭长的长船，如今已经碎裂开来，现在甚至比归鸟还要短，可能只有巴掌大小。
但这其实并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荀武看见了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破绽。
不仅仅是刀，就是萧玄武身上，都一下子出现了无数的破绽。
其破绽之多，甚至要比荀武见过的一大堆二流高手还多。
“原来如此，是分摊啊？”荀武心中一直都很冷静。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是很难找得到“替死”“代死”之类东西的，就算是圣武帝，也只能找一群御医研究太子的病症，而没有办法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剑魂刀魂续命，所以，像是“复活十字架”“复活甲”之类的东西，即便在这个世界真的有，也绝不是萧玄武能得到的东西。
萧玄武的嘴角，血液已经彻底止不住，于是索性也不再擦拭，就这么一边咳嗽，一边吐血。
他第一次听到“分摊”这种词在这种场合出现，所以第一时间没听明白荀武在说什么，但他也大致上明白，荀武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判断出了他刀魂的力量。
他的“刀魂”的力量也很简单，说到底其实就是“共享”，和常规刀魂的那种“吸收内气”之类的效果其实差不多，同样都是吸收内气，但相比于巨阙之类的宝剑，长船更加深入——他能够吸收所有类型的东西。
包括意、气、势，但与其他宝剑的差别则是，虽然同样都是“吸收”，但他并没有那种存储或者转化的能力，只是平均地共享、分开。
优势是，即便面对荀武无欲的恐怖穿透性，萧玄武也不会被一击击杀，但劣势则是，如果在刀魂释放的时候，持刀之人被重创，那么这把刀，将会比其他宝刀更容易被破坏！
可即便是这样，萧玄武亦不是完全无碍。
因为气、势可以共享出去，靠着本身的内力撑过去，可荀武的拳头，不仅仅是内气、气势，还伴随着惊人的神力，这一拳下去，即便他脑袋再硬，此时此刻，也是昏头无比。
再加上传导到身体各处破坏的拳势、拳气，即便保住了性命，此时的他，也是浑身到处是内伤，满是破绽。
“唔——”
他又吐了一口血。
荀武站在更高处，静静地观察着。
萧玄武的身上到处都是破绽，随着时间推移，血液更是不停地喷吐，浑身各处都有血液渗出，整个人已经变得鲜红，如同一个“血人”，但萧玄武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似乎更加精神，朝上望着荀武。
荀武默默地感受着船体下沉的速度。
并不快，以这艘小舟的长度，完全沉没到江中，或许要花小半刻的时间。
随后，他看向萧玄武。
自己的一拳，如果“分摊”的话，应该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能一拳锤死人倒是挺有可能，但没有打死人的情况下，让刀碎、人重伤的话，就远没有那么大的概率了。
荀武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萧玄武在无意识之中，触发了荀武的新特性摧枯。
本来，摧枯是分开计算的，人是人、武器是武器，荀武就算一方看出一百个破绽，只要不伤到另一个，就不会生效、增强破坏力，但萧玄武这刀的刀魂恰恰就是一个“分摊”，反而使得荀武的拳威力变得更高了。
但话说回来，就算萧玄武知道荀武拥有这种奇异的能力，再让他来一次，他肯定也一样会做出这个选择。
毕竟，和直接死相比，身受重伤，也只是小问题。
然而——
此时此刻的萧玄武，已经失去了武器，想要再通过剑术战胜荀武，难度又上升了几个量级。
而且，荀武虽然没有动手，但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一但萧玄武有任何的动作，荀武就会做出相应的举措。
萧玄武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又要再一次做出一个决断了。
他的人生，经历了无数的失败，如今，又一次迎来了失败，但他面对过无数的失败，即便是现在的场面，也不想放弃，依旧在转动疼痛的大脑。
片刻之后，他选择了——松手。
荀武刚上又攀了一段距离，然后就惊讶地看到萧玄武直接松手，坠入江水中。
荀武瞳孔一缩，随后轻轻踩了一下自己的落地点，向上跃起，猛然朝着船身打了一拳。
噗通——
木板炸裂开来，一块木板直接被他打了出去，接着，荀武又抓着船身，顺手一捞，将摔下来的巨阙接住，再一剑斩下，将那木板直接从船身上砍出。
随后，他一脚踹出，将木板打飞，自己也紧随而去，踩着木板，以巨阙做浆，开始划水调整方向。
此时此刻的萧玄武，已经在赌运气了！
他没有失去武器后再和荀武战斗的信心，但他既然当了这个危月燕，既然承了玄武星君的任务，那他就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顺着江水，他催动自身内气，此时此刻的他，虽然浑身多出重伤，但脑海似乎变得比平日里还要清明。
这是...
恍惚间，他似乎在岸边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袍子的人，整个人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回光返照吗？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反击的手段，所以，他只能赌运气，赌自己靠近岸边的时候，碰到的四宿教教众比中原江湖人多，只有那样，他才有机会让四宿教人带走。
鬼武士、萧武士、小次郎、失败武士，出身极为贫贱的萧玄武从小到大都没有名字，就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永远都是其他人的描写。
十几岁时候的他，因为遭到了“刈田狼藉”的事情，终于无法依靠种地生存，离开了守候了许久的小破屋，在这不大，但同样相当混乱的瀛洲自力更生。
作为平民，他是没有任何机会得到武功，也没有办法加入任何流派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只有一个办法——追随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然后奉献自己。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人生活手段。
一般来说，在这个国家，一向是君辱臣死，只要找准了一个主公，那一旦主公失力，作为家臣，也没有活下去的道理。
但，萧玄武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差。
不算好是因为，即便努力练武，即便自己领悟了各种各样的剑技，即便紧靠一把破锈刀，他也能和很多所谓的“天才”打个有来有回，可他依旧没有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主君”。
因为他的出身不配。
作为一个贫民，他并非武士，即便武士收家臣，也不会寻找他这样一个“低贱”之人，而这之后，在他年轻的时候，他虽然剑术精进的非常快，可因为没有修炼法门，只能靠着自己硬修，内气质量、数量都极低，很多时候和人争斗都是败多赢少，自然更不受待见。
而此外，因为少年之时的遭遇，又让他厌恶那些强盗、乱军，性格虽然不够强硬，但却固执地坚持许多东西。这又导致他和很多仗势欺人、欺压百姓的武士无法融入到一起，成了他即便剑技成型之后技惊天下后，名声依旧越来越差的原因。
直到差不多八九年前，只靠着自身努力，修炼着最普通三流功法的萧玄武独自在一间破庙歇脚的时候，捡到了一本中原的内功心法。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但好在图案还认得清楚，以他的才能，勉强也算能看个七七八八，后来学习了一下中原文字，也就彻底学会，自此之后内气愈发精进，最后终于成就一代剑豪。
正是因为这种经历，使得他对中原很有好感，对中原的武功和文化也很有兴趣，这也成了他愿意找四宿教试试的想法——而同时，正是因为年轻时的经历，当玄武星君认可他，甚至将他的姓氏送给他，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的价值，给予他“危月燕”的名头，提前一年准备“长船”这种宝刀....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才让他愿意彻底地追随玄武星君，哪怕...哪怕做一些他本不想做的事情。
因为，从此之后，他有了名字，有了归属感。
啪嗒。
彭——
伴随着水流的运动，萧玄武终于撞到了岸边。
此时此刻，回忆也已经停止。
他无力地看着岸边。
这次，他的运气并不好，岸边并没有四宿教的高手。
但，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因为在岸边，仅仅只有一个穿着中原服饰，远远望着，不怎么敢靠近过来的人。
萧玄武这么多年和无数的剑道高手切磋过，很擅长分辨一个人的气质、气势，眼前这个人，应当也只有二流高手，是剑豪的可能性并不高，若是他努力出手，说不定能瞬间击杀。
但....
逃跑，是无法逃跑了。
经历如此多失败，经历那么多困难，终究无法每次都恰好逃跑、刚巧走运。
岸边的江湖人也认出了萧玄武的样子，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握着佩刀，一边又手忙脚乱的掏着信号弹。
他之前听说过，萧玄武是荀武亲自认证的剑术高手，有一流级别的实力，他不过是一个二流高手，就算萧玄武身负重伤，他也没有自信拿下而不伤自己。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身影，紧随而后。
红色的身影在天空一个回旋，稳稳落到地上，快速一个回旋，单手拿剑，面色平静地指向萧玄武。
荀武绝不会让任何贼人逃走。
虽然他很欣赏萧玄武，但萧玄武已经做了荀武绝不能接受的恶事，那荀武，就不存在留手、留情的可能！
萧玄武身体趴在岸上，江水偶尔会拍打他的腿部，沿岸被整个染红，他看着荀武，尽力地露出一个完整的、灿烂的笑容。
他的牙齿中掺杂着血，看上去非常渗人，却笑得阳光无比。
若是不拼这最后一搏，在小舟上被荀武擒下，他还能活，可他为了让四宿教的人找到、带回，伤势已进一步加重，现在已然濒死。
在临死之际，他感觉似乎能放下无数烦恼。
“唔——咳咳...荀武，果然厉害啊。”
荀武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不为了四宿教，若是在平地上，若是在其他场景，若是平平常常的切磋，若是两人都是盛晋的江湖人，或许都不至于这样，荀武也不至于赢得那么轻松...但，没有那么多的若是。
“我有个家臣..咳咳...是个女孩，非常漂亮。”
“额？”荀武眉头一挑，直视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着？想用美人计让我放过你不成？
那不可能的。
“她和我经历相似，天赋也不错--咳咳..”萧玄武又吐了一口血，随后说，“但最近，她感觉似乎有些被四宿教的人带坏了...”
“我没有什么牵挂，只有她一个手下，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带她离开四宿教，若是不能...那我希望你早点杀了她。”
萧玄武想的很简单。
若是阿国一直跟着四宿教混，迟早变成四宿教的那些魔怔人一样的家伙，若是能被带荀武带走，培养，那他这一生，也不算毫无痕迹；而若是没有，已经变质的阿国没有他保护，日后也只会自毁，那还不如让荀武杀了。
荀武如此正直，不论荀武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愿意相信。
荀武轻轻皱眉。
萧玄武虽然回光返照，但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便急忙跟荀武又说了一些细节。
比方说小家臣的藏身地、小家臣的样子等等等等，这之外，除了魔旬佛花果的原材料在哪里种植，其他的，他一概不提，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忠义和仁义。
荀武点了点头。
而说完这些，萧玄武看向那个大着胆子走到荀武身边的不知名的江湖人，哈哈一笑：“这位兄弟，我听说你们重赏抓我、杀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既然如此，不如你来提早送我走，也好成就你的功业！”
那江湖人看了荀武一眼，荀武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荀武默默地抬手抱拳，对着萧玄武作揖，道别。
今日，四宿教危月燕，死于江湖人“何正德”之手，计分一千点。
回过头来，再看石涧，前去叫阵的满江红，却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之处。
为何这城中之人，面色毫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