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节约灯烛的缘故,希农大厅里光线昏沉,零星的火光散落在四面八方。
国王把昨天收到的信笺放在膝盖上,等了又等,仿佛只要不去看,他害怕的结果就永远不会到来。
但最终,在宫相沉默的目光下,他掌起烛,打开信,沉得像是推开城堡的闸门。
信上的两个词汇仿佛用鲜血写就的一样,在他视野中红得醒目:
“胜利。”他先松了一口气。直如吃了一桶蜂蜜一样地甜美怡人。
“里什蒙。”他又险些揪住心口,像是发现酿造这桶蜂蜜的蜂巢正爬满了苍蝇。
忍着不适,夏尔举着烛火,把整封信认真地读了一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抱歉,夏洛特。”他首先在心里说道。
妹妹在信中告诉他,她业已完成了任务,将圣女和勒曼格尔都笼络上了床,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们都不会成为夏尔的敌人。
看看这两个人完成的伟业吧。
在夏尔决定相信他们之后的三个月间,危在旦夕的法国喘回了一口气,英军超过六千人的野战军成建制地被歼灭,大片的国土等着他去光复。
但为什么,里什蒙……夏尔敲着额头,那家伙的存在,反复地提醒着他,这场胜利并不单纯。
唔,不如想点轻松的,比如应该给他们什么奖励——
还是想想里什蒙算了。夏尔无奈地摇头,用干涩得吓人的嗓音说道:“拉特雷穆瓦耶卿?”
“在。”宫相一如既往地恭顺,又同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筹备出前往兰斯的军资?”
“这很难,陛下。”宫相井井有条地答道,“国库已经堆满了欠条。前往兰斯的道路上并无便捷的水路,补给军需会产生极大的后勤损耗。您还要先给军队发放赏金,他们才能投入下一阶段作战。如果要额外征税的话,又可能影响到随后的秋收……”
国王张开口,一句“我知道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像是喉咙里发声的部分都被掏掉了。
“我一定要前往兰斯,布兰度和让娜也在等我。”继之而来的这句话,仿佛是魔鬼寄居在他嘴里,借他的口说出来的。
对别的人来说,现在的局势已经十足缓和,可对夏尔而言,只有进入兰斯,在历代法兰西王加冕的教堂,重复先王的仪式,才能洗去他头上的种种污蔑。
为此,即使会对法兰西的人民,再增加一点苦难……但只要能加快胜利的步伐,应该是值得的。他拼命说服自己。
“一个有魄力的决定。”宫相称赞道,“您的命令,便是法兰西的命运。”
夏尔后悔了一瞬间,几乎要收回成命,但他死死忍住了。
“另外……”乔治·拉特雷穆瓦耶又谦卑地说道,“吉尔的部下似乎犯了一些小错,我愿意做出补偿,希望陛下能宽宥我的表弟。”
国王盯了他一眼:“拉特雷穆瓦耶卿,你说的小错是?”
宫相温吞地笑道:“您知道吉尔那孩子的,他有时候治军太残忍了一些,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报复,就会出卖军队的情报。”
“更过分的是,那帮兵痞竟然在拉法耶特元帅去督战的时候,刺伤了老元帅,好在吉尔已经把那几个凶徒都及时处理了。”
“就这件事,我愿意代吉尔,向国家捐献一万利弗尔,同时期望您能以我的名义,转交五千利弗尔给老元帅,聊表歉意。”
国王点了点头:“您还真是坦诚。”
宫相露出慈和的表情:“您看,我终究是吉尔的家人,早就养成了不说谎的习惯了。”
“家人。”国王笑了,他看到一个小脑袋从侧门后面探了出来,便招了下手,“路易,过来。”
“路易殿下。”宫相也立即朝幼小的王子施礼。
国王把王子抱上膝头,便吩咐宫相:“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拉特雷穆瓦耶卿,你的好意我会转达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多陪陪家人吧。”夏尔微笑道。
他并不经常和王子呆在一起,倒不是西方也有“二龙不相见”之类的谶言,单纯就是他多疑的性格,让他过分地担心孩子的安全。
路易平时被安置在杜莱纳的一座城堡里,只一年同父亲见几个月的面。
宫相离去后,夏尔便柔声问着儿子:“怎么,睡得不好么?”
“担心夏洛特姑姑。”路易趴在父亲的胸口,奶声奶气地说道,“讨厌刚刚那个人。”
“夏洛特姑姑,父王也很担心。”夏尔揉着他的头发,“不过她很勇敢,比父王勇敢得多。至于宫相大人……”
国王的眼神慢慢地锋利起来:“是你母亲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吗?”
路易浑然不觉,只天真地说着:“没有啊,我自己觉得。”
夏尔无奈地将儿子高高举起,逗得他不停发笑。
“父王啊,早就明白了,拉特雷穆瓦耶就是父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