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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科幻 > 赛博剑仙铁雨 > 176.潜渊(三)

方白鹿把鞋底在地面刮了刮,免得被沾上的体液与人体组织干扰到行动。

这空室中,竟都是深色并打上蜡的实木地板——这份财力,令他难以想象;脚感,也是许久不见的奇异。

正对着方白鹿的阿塔拉没有回话,只是歪过头、似在等待下文。

【小新唉,罢了。】

某种说不清的酸涩与歉疚卷过方白鹿的心海:自己答应了少年,要带他的血亲一同回家。

但[心剑]过后,那血亲却未必是小新往日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而方白鹿,也未必还是方白鹿了。

【苦因心剑。】

它所斩之物,本就包含于名讳中——是导致[人生八苦]的“因”。

虽听起来类似电子佛走向正觉涅槃、化为原初“1”与“0”的手段但其实,它所针对的是人格模型与自我认知。

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的概念剥离出大脑之外——甚至连将知觉网络上传数字空间后,也无法重塑。

这是一种能让人成为愉悦的白痴而渡过余生、或于痛苦永劫中沉沦的剑术。

方白鹿抚过手机的外壳:受到显应宫重重墙体的撞击、与“静水剑”高热而形变的装甲,层层向外展开、抛落,露出其下向外延展的显示屏。

每一格由屏幕组成的方块中,浮现出了周围的情景。

本是巴掌大小的手机外壳,张成了一面长两米、宽一点五米的薄薄双面镜,悬浮于空中。

此时此刻,方白鹿看清了眼前疲倦的男人:破烂的外套上满是油腻的脂肪、肉块与接近干涸的血迹,眉角上垂着一块不知何时沾上的脑组织、晃晃荡荡。

他知道,阿塔拉此时也面对着镜中的女人:那个戴着血肉面具,四目闪烁、头生双角的练气士。

【要斩去意识的一部分,首先要认识自己。】

胭脂的海浪涌向空室,扫过方白鹿、阿塔拉与木质地板——那本是来自炉中翻腾丹液的朱红亮色,被镜面反射而出。

方白鹿向外唾了一口灰绿的唾沫,这来源于他刚刚嚼碎吞下的内啡肽抑制剂。

现在开始,直到一小时后,他都将不知快乐与幸福为何物——起码,他的肉体并不了解。

“第一题第一题”

漂浮于两人中央的大镜,发出低低的询问。那是种广播信号不稳时,收音机发出的断续嘈杂:

“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选择你想邀请谁共进晚餐?”

在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外,还伴随着絮絮的低语、让人听不清晰。

方白鹿看见眼前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苦且涩的假笑:

“爸妈,和小东。”

在镜子的另一边,阿塔拉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回答问题的意思。

方白鹿把吸入的烟气从嘴里吐出,用鼻子吸入,做了个“回龙”:

【不需要说出口,唤起心头的答案便可以了。】

[苦因心剑],并不是挥舞长剑的动作集合。

它是一套由四十九个问题、干湿两种认知学讯号、与模式思维表象象征物所组成的严密程序。

只要让阿塔拉了解到她自己心头的欲念,并稍稍对方白鹿产生共情

便可以解离、并删除去大脑中的欲望:甚至连那些分泌出的激素或久远的回忆、也无法再次掀起心海的波澜。

他要在这里,毁去阿塔拉这元胎重回西河少女的可能性——以破坏元胎之所以为“人”的那些部分,作为手段。

【只是心剑若要对其他人用,需要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便是自己相应的爱与欲——想要对方删去什么,自己便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明天的白昼、霓虹灯火消失时,他与阿塔拉都会成为仅剩应激机制、由血肉驱动的机器。

【之后就算西河少女醒觉,也会以“新”作为主体人格。】

方白鹿在导入、修行[苦因心剑]的观想中看到了一切:这能成,阿塔拉并不会反抗、不会拒绝心剑对意识的斩切;是达成最好结果的必经之路。

至于后面的计划,会有一个更坚定的自己来完成——

“第二题第二题”

“你是否曾经秘密地预感到自己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死去?”

镜面开始闪烁:那是一帧帧变幻的画面,间或夹杂强烈刺眼的色彩。

方白鹿感到反胃。若他有癫痫病史,此时或许就要发作:

“老死,或者病死。肝癌吧,如果再来一次,我就不接受治疗了。太痛了。”

他猛地嗦了一口烟,滤嘴因烟卷快要燃到尽头而滚烫。

“嗬嗬”

终于有低笑从镜子的另一端传来,悠长且妩媚。那是阿塔拉的笑声。 【起效了。】

砰——

背后的远处似乎有闷响传来。似乎是苦因心剑正在生效,或许只是左胸的心脏跳快了一拍。

“第三题第三题”

“你人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最感激的东西是什么?”

方白鹿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细汗汇成大滴的汗水,从后颈流下。

声响愈发大了,方白鹿脚底隐隐随着震颤而抖动。

只要回答随机抽选的三个问题,这一切便会结束。

他把烟头用指尖弹了出去,整整歪起的衣领:

“是那些愿意陪着我的——”

砰!

方白鹿随着意料外的声响转过头,恰好看见隧道的深处亮起了光。

那是种冰冷的白芒,渐渐透进空室里。

砰!砰!砰!

有某种沉重的凶物越靠越近,脚步让他的心跳为之错拍——

幽深隧道中喷涌着滚滚的气浪,一道灰黑色的人影裹挟着尘雾、从中蹿出。

接着,与方白鹿擦肩而过、撞破了静止于空中的镜面。

哗啦!

手机展出的双面镜碎作漫天烟花,每一块碎片中都映出了那飞纵的身影:

她披着碳纤维制成的道袍,表面波状起伏的阴阳鱼将雪般飘散的镜片们撞成碎末、洒到背后。

那是安本诺拉。

方白鹿看见她于空中转过头。半圆型的纯黑面罩上,只有两个酡红的大字忿怒地闪动:

[白痴!]

方白鹿心知,这话该是对自己说的。

狂风慢了一拍,紧跟着卷过周围、成了碎屏幕组成的风暴:

下个瞬间,灰黑的霹雳已越过十数米的距离、冲到了阿塔拉的面前。

还未落地的安本抬起腿、撞上阿塔拉的前胸——膝头直直没进了胸腔里,倒如同胸骨包裹住了那顶起的膝盖。

轰!

两人一同砸进实木地板,木屑与毛刺像吹箭四射、甚至在方白鹿脸上刮出血口。随着那可怖自重与加速带来的惯性,她们在劈拉声中犁出一道长而深的沟壑。那塌陷继续向前延伸——

直到将将抵中丹炉的下方。

啪叽!

玉石凝成的右手伸出,按住那对长角中央的额间、将脑袋直直掼进地面。某种类似于湿毛巾裹着干树枝、随后拗断般的声音冲进了耳膜。

她抬起手,握成拳。手背未干的雨水炸出圆形,骨节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鸣。

轰!

块块木片喷泉般冲天而起。或许是眨了下眼:方白鹿觉得那拳头早就再次砸了下去。

圆形的坑洞出现在了地上,裂纹向周围蔓生。

一次,又一次——

阿塔拉垂在坑外的双腿,一下又一下地随着冲击而绷直、甩动。

尖锐的金铁交鸣在空室中炸起,华彩闪耀的长筒灯管飞出深道、泼洒漫天的光辉。

是[兰草]。

飞剑绕出精确的圆弧,赶上了下一次出拳的节奏——带着无匹的冲击,撞上了安本诺拉的肘后。

乒!

这一拳,方白鹿听见了金属折断的脆响;那圆形坑洞的直径,又向外扩张了一圈。

安本诺拉站起身。无坚不摧的小臂折成了怪异的弧度,连宽大的道袍都遮盖不住。

她一手摘下面罩,夹在腋下:淡金发白的短发被汗液黏在额间,两颊飞红。

方白鹿看着那两汪幽脆的深潭,叹了口气:

“干嘛又要坏我事?”

安本诺拉的眉头先是拧起,又松开,最后用笑得眯起的双眼回应:

“因为我想。”

她朝脚下努了努嘴:

“别急,还没完。”

“啊——啊——”

拖得长长、毫无情绪与声调起伏的人声忽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于阿塔拉那没穿洞洞拖鞋的赤裸脚掌:

不知何时,五根脚趾向左右偏开、各自黏合,成了两根冲天的犄角。

脚掌的纹路忽地撕裂、绽开,露出四只并排对称、黑金相间的眼睛。

下方接近脚跟的脚面生出条型的结缔组织,接着变得浅浅的妃色、成了双唇:

“还——没——完——还——没——完——”

劈剥剥!

实木地板鼓出长长的肿包,像是有看不见的鲨鱼高高竖起背鳍、从木材中游过。

方白鹿随着起伏的大地险些摔倒,但也避开了从下方飞起的碎石与木片。

嗡!

那带着方白鹿潜下空室的巨掌破出地面,扬起的前臂将蒲团与案几们带到空中。

它活动着五指,接着狠狠张开、直至皮肤绷起。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半片空室、弧光灯组成的星空模糊一片。

“她——要——醒——了——”

“帮——帮——忙——吧——”

手掌向下拍击,打中丹炉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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