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在跨出厢房的门槛后，老道便察觉到了整个天师府，不知为何变得寂静无声，就连灯火也一个不拉的熄灭殆尽，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回荡在屋檐之下。
这一幕仿佛是鬼片中的场景。
但老道没有任何惧色，他一个龙虎山道士，就算遇到了鬼，也是鬼怕他，而非他怕鬼。
于是，强撑着相当虚弱的身子，走上面两步就要喘口气的老道，慢慢吞吞地走入了二门院内，来到了位于私第以西的四合院门前，望着上方悬挂着“万法宗坛”一匾的门户，在自己到来之前便已经早早洞开，老道浑身激动地走了进去。
随即，越过置于阶前的九龙三脚大鼎，老道走向了同样大门敞开的‘三清殿’。
一进去，就见着一个人影，已经立于殿中的四御塑像前，正盯着一支烧了半截的香——那是老道之前点燃。
看到这一幕，老道停了下来，脸上换上了肃穆之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对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影，躬身行道门之礼。
“用不着这般拘束。”
那人转过了身。
“抬起头吧，我又不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也不会如同昨晚上的那个神经病一样，动不动就要挖人眼睛、削人耳朵。”
闻言，老道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人。
“坐吧。”
理论上来说，老道才应该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主人’，但在那人开口之后，老道却像是一个‘客人’，直到那人坐在了一块蒲团之后，他才跪坐在一张拜垫上，手执弟子之礼对着眼前之人叩拜一下。
“弟子礼......”
那人，或者说，夏林在看到老道的行为后，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但想起身后案上的那支烧了半截的香，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很想说，我其实不是紫微，但估计你怎么都不会相信吧？那你就当我就是紫微好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尊法旨。”
老道低下了头，又行了一礼之后，这才抬头不卑不亢的，问道：
“弟子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但仔细想想，那些旁枝末节之事也不敢叨唠尊驾。”
“包括你为什么没死吗？”
夏林忽然反问道：
“你就不想知道？”
“想。”
老道诚实地回道：
“但比起弟子一人之性命，弟子更想知道帝君此次下凡究竟是为了何事，以及帝君是否会危及整个泱泱神州。”
“若是我说会呢？”
“那就请帝君先收回弟子之性命。”
老道挺直了脊梁，直视着眼前之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后，踏过弟子之尸骨......否则，弟子便是帝君脚下第一块拦路石，就像昔日的大贤良师，‘天’若无道，那便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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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所谓的修道之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大概基本上，在他们的认知中，只有清心寡欲、淡薄名利，看破了红尘百态，历经了人情世故，最终在大彻大悟中，远离世俗，归隐山林，才算得上是‘修道’。
当然，这种认知也没有什么错误。
但并非每一个修道之人，都是清心寡欲、淡薄名利之辈，都能看破红尘百态、历经人情世故。
更不是每一个人最后都真的大彻大悟。
毕竟，虽然道不分高低贵贱，可不同的人，修的道、求的道，又岂会完全一致？
至少，老道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清心寡欲、淡薄名利之辈，否则也不会修道百年依旧纠结于到道统的名声，明明只要投其所好、婀娜奉承，就能借用那位武林至尊之名，让自家门派更上一层楼，却陷入正邪不两立的‘老旧’观念，舍不下脸面来换取实实在在的利益。
同样的，老道也不觉得自己，早已看破了红尘百态、历经了人情世故，就是因为看不破这些，见不惯各种世间的污秽，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困守于山上，俯瞰着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暗地里污秽不堪的人世间，在私下动动嘴皮子谩骂、批判。
所以，他又怎么能够大彻大悟呢？
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自诩大彻大悟？
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可修道百年，总是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
在这之前，在他的心中，自家门派作为正道的脸面，要大于一切实在的利益。
与其同时，自家门派的延续与传承，也要大于自己心中的道德与自尊。
于是，他在山上守着老旧的戒律，即使见着山下已是污秽遍地，却也不敢拔剑快意恩仇。
但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不得不为。